; 我搭乘地铁,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打开中村真一郎的《读书吉日》。我决定从今年一月一日起,尽可能一天看完一本书。我将一张活页纸贴在房间的书桌旁,写上看完的书名。不过,因为《安娜·卡列尼娜》[61](在今年二月份花了一个星期才读完。)也算一本,所以要达成目标相当困难。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程要花一个半小时左右。假如是《万世师表》[62],往返一趟可以看完六遍。一旦进度落后,我也会读薄书来充数。
看完《安娜》的充实感无法言喻。就古典小说而言,若是读到诸如《安娜》或《贝蒂表妹》( Cousin Bette)这类质量皆巨的作品,脑海中自然会浮现“小说中的经典”这样的感叹,这感觉和接触爱不释手的名著又有不同,我总是打从心底觉得活着真好。
至于看不懂的书,例如亨利·詹姆斯[63]的作品,由于其他地方找不到,所以我买了二手的文学全集版,今年冬天看完了《罗德里克·赫德森》( Roderick Hudson)。坦白说,真的看得很痛苦。我几乎靠着意志力看完三段式排版的细小铅字,把良好的视力弄得有点假性近视。亨利·詹姆斯是如此地位崇高的作家,问题大概是出在我身上吧。如今升上大学,重读犹如出自神之手的利尔阿达姆的《维拉》(Vera),大为惊艳,高中时代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无论如何,我晚上就寝前一定会点亮床头灯,朝右侧身躺在床上打开书本,这就是我的“就寝仪式”(这个专有名词出现在一年级的心理学课堂上,我觉得它是个有点神秘的有趣字眼。)。
这个时候,我的脑袋变得昏沉,于是伸手扭亮台灯,阅读书本。我没用过“书签”,只要用力盯着页数,这期间不管睡觉或玩耍,下次再拿起那本书,我都能迅速翻开上次看到的部分。
一确认过页数就熄灯。因此,即使一页都没看,我没有一天不打开书本。在黑暗中,我对着内心不特定的神明低喃:
神啊,我今天也读到书了。
然后安然入睡。
03
我像在花园散步般,看完了《读书吉日》。我没有按照顺序,而是前后跳着看。举例来说,我看到利尔阿达姆的全名是Jean_Marie_Mathias-Philippe-Auguste。Villiers de L'lsle-Adam时,不禁莞尔一笑,而看到报上针对“何谓忠臣藏”[64]进行鞭辟入里的反驳感到奇怪,却因“若是文艺评论,就不该追究内容是否正确”这句话而变得心情舒畅。
但在地铁转了一班车,读到对于法国作家索瓦( Leopold CHAUVEAU)的《年老的鳄鱼》的谈论,我立刻阖上书本。不知不觉肚子闷闷的,我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如有必要,脑袋的某个部分似乎会保持清醒,我正好在平常下车的那一站醒来。
我一坐上私铁,这次马上闭起眼睛,不久又昏昏欲睡,醒来时变得更慵懒了。
车站内的楼梯上上下下,真是折腾人。我缓步走在沿着河川的路上,红蜻蜒忽然从眼前飞过。
“医生叫你五点半过去。”
我一到家,母亲大人说道。
“哦。”
“不会说句谢谢吗?”
“谢谢母亲大人。”
我郑重地道谢,时间还很充裕。
喝了一杯茶,上了二楼,铺好绵被,脱下方格裙摺好,换上睡裤。这身打扮不太能见人,上半身穿着衬衫搭背心,躺着发呆,说不定有点发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下午四点多,切身感觉日暮时分提早了。天空已不再是蓝色,而是变成了水蓝搀白的颜色。
我起床换上裙子,套了件毛衣。
下楼走进厨房,刷过牙并向母亲大人知会一声,便走出家门。
牙科诊所位于镇公所后面,远离大马路,所以很安静。我走着走着,一辆红色轿车正好驶入停车场,车子停妥后,一名中年妇女下车,车门“碰”地一声关上,她还瞄了我一眼,然后快步走向大门。大概是想拿诊疗单吧。
我在柜台出示健保卡和上次的诊疗单,一看座位,只剩那女人的旁边有空位。她留着一头像是刚烫的卷发,眉毛经过仔细描绘,算是个美女吧。大眼、大鼻、大嘴,五宫轮廓分明。
我在她身旁坐下。
早就知道医生看诊不会按照预约时间,通常都会晚一些。然而,是我强行插队,不早点来实在过意不去。现在才五点多,看来有得等了。
我不太会带书去诊所或美容院,大多是看店里提供的杂志,于是获得了一些流行资讯,像是“主演《黑瞳》( Oci Ciornie)的马切洛·马斯楚安尼[65]果然演技精湛”或“缩小腰围强调身体曲线的风潮,也快要退流行了”等等。
然而,我今天默默靠在乳白色椅背上,时而用舌尖顶着牙齿的洞。
难得没有高声尖叫的儿童,候诊室宛如湖底般悄然无声。不时有人被叫到名字,然后消失在门的另一端,而新病患以相同的比例上门。
秋日的夕阳西沉得快。我从大片窗户望向屋外,夜色已悄然来临。
不知是第几十次用舌头刺激牙齿,一阵剧痛传来,痛得我皱眉,此时,身旁的中年妇女对我说:“小姐……”
我眼神放空,看见她唰唰唰地翻阅从一开始就堆在膝上的一叠女性杂志。
她好像很快就看腻了,将杂志放回柜台旁的收纳柜,然后看到一名高中生走进来,连忙回到座位上。(高中生一出示诊疗单,马上站在窗口旁开始背诵英文单字。大概是快考试了吧。)
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