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空中飞马 小红帽

  01

  我在十月的某个星期五傍晚听到了那件怪事。

  02

  不知起因为何。那天中午,我在学生餐厅吃咖哩饭,忽然觉得口腔左边下排有颗牙松动,心想,大事不妙。在一个月前,我感觉喝水时那一带的牙齿特别刺痛,却没去看牙医。我这人总是忍到痛得受不了,才肯乖乖就医。

  我试着用舌尖去顶它,一边留意旁人的目光,用免洗筷戳一戳。

  那颗牙移动了一下。

  牙套整个松脱,这下子不能再拖了。若是置之不理,牙套会和咖啡一起被我呑下肚。我用免洗筷用力戳,牙套应声脱落,再以舌头将牙套往前送,若无其事地把那个银色物体包进餐巾纸。

  勉强用另一边牙齿嚼完剩下的咖哩饭,内心一阵空虚。

  我将水倒进乳白色塑胶杯,入口委实刺痛。

  文学院的学生餐厅前面有一片宽广的中庭,下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那里聚集了不少人中庭对面有一座包办开学、毕业典礼的大礼堂,学生经常在那里上体育课,所以那些人不见得都是文学院的学生。

  我透过高达天花板的大片玻璃窗,漫不经心地眺望由右往左流动的人潮。那景象映入眼帘,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牙齿上,若用舌头去顶,那颗牙格外刺痛。尽管如此,又忍不住去顶那个突然出现的洞,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想起了维利耶·德·利尔阿达姆[60]的杰作《残酷物语》(Contes cruels),里面的贵族波兰公爵理查,他是一个美男子,与世上最后一名身染强烈传染性疾病的患者见面,却忍不住碰触了对方的手。

  不管怎样,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变成《残酷物语》的女主角。

  我从椅子上起身,打电话回家,一听到母亲大人一派悠哉的声音,便拜托她替我预约牙医。

  “预约什么时候?”

  “今天傍晚,我马上回家。”

  “可是,医生马上会帮你看吗?”

  我目前常去的牙医诊所就在我家附近,开了两、三年。那位牙医生待人亲切、医术高明、风评良好,所以诊所总是人满为患。初诊在挂号之后得等两个星期才排得到。“但是急诊病患不在此限”,所以我打算利用这一点。

  “一般病患不行啊。但你只要说我牙套掉了,现在忍痛从东京赶回来,八成没问题啦。”

  “你不是不痛吗?”

  “哎呀,真是不敢相信,你是我妈耶,至少在电话里听得出来我很痛吧!”

  “是吗?”

  “和母亲讲电话,用不着哭天喊地吧!”

  我放下话筒,背上黑色肩包,走出学生餐厅。原本那天我也有一堂体育课,就是下一堂,不过我在五月份已经放弃了。

  学校规定,学生要从众多体育课程中选修两个学分。我在一年级选修了羽毛球。

  羽毛球是一种比想像中更激烈的运动,一场比赛下来,总是累得半死。正因为需要技巧,所以乐趣横生。控制羽毛球,让它忽前忽后,玩弄运动神经比自己差的人,真是爽快,单打方面我多半会赢。不过,若被对手以高飞球逼至球场后方,我会因为臂力不足,没办法把球打到对手的后方,以致所及范围都在前半场,根本赢不了。因此,我必须在对手发现这一点之前定出胜负。

  若是双打,我负责打前半场。一开始我会送球,把球打到前面的线,等对手将球挑回来,再赏对手一记杀球,让球落在对手的界线内得分。这么一来,对手只打到一球,比赛就结束了。由于对手是菜鸟,就算知道我的攻击模式,一时之间也无法反击。两、三回合下来,不悦之情明显写在脸上。从这时候起,我会将杀球改为网前吊球,一下子让球落在网边,一下子击出高飞球,对手的心情就会跌至谷底。虽然是比赛怨不得人,我却经常有罪恶感。

  旁观我姊打排球,并成为正式选手,我打一开始就认为自己与运动无缘,打从心底放弃了。不过,看来羽毛球很适合我。教练不用手捡起地上的羽毛球,而是用球拍顶端轻快地将球捞起来,那动作好帅,我在家里的走廊上练习好几个小时,总算也练成了那一招。

  今年,我心想网球一样用球拍,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基于这个单纯的想法,我选修了网球课。这门课相当难选,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校方居然用抽奖机筛选学生,就是那种转动时会发出“咔啦咔啦”声响的东西。所以,我也算是命中注定的菁英。但是,当我来到理工学院附近的球场,挥出有生以来的第一拍时,心想,我的妈呀!

  当网球击中球拍面时,沉甸甸的根本打不回去。光是避免被球带着走,就使尽了我吃奶的力气。这个圆形的淘气鬼压根儿不听使唤,砰、砰地往错误方向飞去。

  念小学的时候,工艺课有一堂“制作书架”,同学们一字排开使用小型电动线锯,大家压着木板,顺着画好的图案移动线锯。木片一掉落,木层漫天飞舞,看似轻而易举。

  一轮到我,我将黑线般的线锯抵在木板上画好的兔耳朵,打开开关。突然间,木板因为震动而不停地抖动。我拼命压住木板,却怎么样也控制不了,好不容易压住,却还是没办法顺着图案移动线锯。其他人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凭我的臂力就是控制不了,总觉得大家的目光通通集中在我身上,不禁羞红了脸。

  因为老师在放学后助我一臂之力,完成手工的部分,成品总算像样了点,但我忘不了那天的无力感与屈辱。

  那种感觉回来了,令我心情黯淡。当时,我在精神上已经输了。尽管如此,总认为习惯以后情况会好转,于是又上了几次课。然而,情况不见改善,我就是没办法把球笔直地击回对面的球场。

  于是,不知是第几次上课,我在那个时段漫步在神田的旧书街。从此之后,星期五的下午就变成了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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