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抹茶茶杯的步骤,老师的动作和那个类似。他的双手好像在沉稳的无色中感受到微妙的色彩。
“这是我学生做的茶杯。”
“哇!”
感觉真棒。
“我长年教书,遇过各式各样的学生。制作这茶杯的学生说要学近松[11],所以由我来带他。”
老师回想过去,面露微笑。他的嘴张得老大,一副乡下学究的表情,令人备觉亲切。
“那个学生一直留着女孩子的发型,还把一头长发绑在脑后。如今留长发的男生司空见惯,但是从前很少见,所以他相当引人注目。有一次,他说:‘昨天,我遇到我的高中同学。’。”
“嗯。”
“那天晚上,当他一个人在新宿街头逛着,从某家酒店走出一群穿着学生制服的客人,正在吵闹。后来,听说他们看到他,便紧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子,他听见背后有人说:‘喂,那家伙是男的喔,真邋遢,给他点颜色瞧瞧吧。’。”
“哇。”
“他心想‘这下糟了’,但一时之间束手无策,只听见脚步声迅速接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喂’了一声。他不得已只好回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同学。”
好特别的重逢。
“同学说:‘搞什么,原来是你啊?’于是高声说:‘喂,放过这家伙。’四周的人应了一声。听说当时的情况很好笑。”
我也面露微笑,说:“可是,一开始还不是担心得不得了?”
“对啊。”
老师点点头。
“那个学生说想学做陶器,在毕业前便辍学了。当时,离毕业只剩下几个月,他好像突然觉得这就是未来的工作,连一秒钟都不愿浪费,就这样离开了学校。后来,过了十几年,我偶然在歧阜遇见他。我对于陶器方面不是很了解,所以不太清楚,不过他好像在陶艺界变得相当有名。”
老师流露出母鸟思念雏鸟的眼神。
“至于打扮方面,他早已不再留着当年的发型,完全变成一般人。有趣的是,他采取另一种形式,全心投入某种技艺,成了个中高手。我虽然没办法去窑厂参观,不过他带我坐计程车到他的陶器店。”
老师以温暖的眼神看着茶杯。
“他在那里挑给我的,就是这个。”
“当时,您不再排斥织部了吗?”
“是啊,我清楚地听到他说:请老师收下这个茶杯。我明知那是织部,拿在手里却完全不会不舒服,原以为是因为学生做的,不过并非如此,我对所有的织部都能坦然接受了。那是我五十岁的时候。唉,人对于食物的喜好会因为年纪而改变,或许就是这么回事。”说完,老师毫不犹豫地抚摸着井字形花纹。
“说到织部,脑海里总会浮现华丽的事物,不过这种黑织部的美又是另一种层次。若要追根究底,应该会变成织部黑吧。”
我大概又露出听不懂的表情。老师以上课时谆谆教诲的语气说明:“釉药指的是上釉,整体涂上黑色釉药的是织部黑,而部分留白的是……”
“黑织部。”
“是的。通常都会在留白部分添绘花纹。”
“原来如此。”
我对于这种词汇的用法,感觉有一种把玩玩具的乐趣。接着,我正经八百地说了一句话:“这简直像是咖哩饭和饭咖哩[12]。”总之,这句话只是顺口说了出来。老师一时愣住,接着便笑了。
“真是有趣的跳跃性思考。既然我笑了,这件事就容易说了。”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直觉,你喜欢落语[13]吧?”我个人认为这个话题跳得更远……
“是的。”
我从小学时代就很喜欢落语和歌舞伎。上了大学之后,因为学校有定期公演,所以我常常到上野看戏。
“哎呀,我刚才开门的时候,正考虑需要一名女学生。然后,你就出现了,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知道春樱亭圆紫这位落语大师吗?”
岂止知道!我爱死他了。
“知道、知道。”
“你听过他的落语吗?”
“他目前在铃本有表演,我昨天才去听过。”
老师才问完,我马上接着回答。老师的表情已流露出“正合我意”的喜悦,两道眉尾变白的浓眉下垂。
“这样更好。”
“圆紫大师怎么了?”
“你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校友,也就是你的学长吗?他跟我刚才说的那个做陶器的学生一样。”
我点点头。他在高中时入门,师父是第三代春樱亭圆紫,第三代收他为弟子,替他取名为紫朗,并同意他继续念大学。刚才那位做陶器的学长选择放下一切,而圆紫大师则是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不过,或许是我偏心,我认为当代圆紫也是身怀绝技的高人。他在学生时代就获得出道的名字小紫,并以“紫”出师。在落语的相关书籍中经常提到第三代春樱亭圆紫在后台倒下的憾事,当时我还没上小学,所以并没有看到新闻报导。第三代春樱亭圆紫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对当时担任协会顾问的大师父说:“小菊我没事啦,振作!”(菊二是第三代春樱亭圆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