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空中飞马 织部的灵魂

转向静悄悄的走廊,双手用力向两旁伸展,像只上台表演的海狗,挺起胸打了一个大呵欠。

  我长得还算可爱,虽然这种话不该自己说,但这个举动简直糟蹋了我的脸蛋。为了把嘴巴张大,双眼自然会紧闭,所以正当前方的门打开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我的听觉。吓死人了。我以为心脏会和呵欠一起从嘴里蹦出来。

  “哎呀,好豪迈的姿势。”

  开门的人说了一句令我无地自容的话。不过,这是主观问题,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就算被说成“我是猫”,也会备感羞辱吧。平心而论,对方没有责任。再说,他的语调并非嘲弄或惊讶,而是充满了歉意。仔细一想,这时候能说的,或许只有“哎呀,好豪迈的姿势”。

  而我也为了吞下哈欠,把嘴巴很小,门齿不清地说:“……啊,您好……”

  若要替言语着色,这个“您好”大概都是鲜红色的。

  我糊里糊涂地应道,察觉对方是教近代文学概论的加茂老师。

  一双十分老实的眼睛,在粗框眼镜底下眨呀眨地直盯着我。另外,那厚唇有一种厚实感。

  实际上,我不太清楚比我年长的人的年纪。因为我还没到那个年纪,所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辨识三、四十岁更困难。概括而论,他们看起来都是欧吉桑。

  加茂老师的发量不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总之,他的年纪比我父亲大,大概六十几岁吧。

  “嗯……”

  老师一脸在思考该接什么话。不过,他的嘴唇开始扭曲。我发现他正在憋着一个呼之欲出的呵欠,我露出了会心一笑,是我传染给他的。

  老师像个恶作剧被逮个正着的孩子,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然后笑着说:“要不要喝咖啡?”

  03

  一定是即溶咖啡,为什么呢?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孰料老师手脚灵活地装设滤网,从罐中舀出咖啡粉,倒入咖啡机。

  随后,满室书香的研究室里散逸着咖啡香气。

  比起咖啡,我更爱红茶。但这股香气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你是……”老师从角落的餐具柜拿出茶杯,以确认的口吻不疾不徐地说,“辰已艺妓小姐吧?”

  “是的。”

  这一问一答,听在第三者耳里,肯定会觉得奇怪。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在第一堂课,老师首先以轻松的闲聊作为引导,不久便聊到许多常理会随着时代变迁,变成非常理。

  “举个例子,我接下来要说江户时代的故事。各位听过辰巳艺妓[4]这个名词吗?”老师十分客气地问道,正好从我这一排的起头依序询问。当时,我坐在从前面数来第四或第五个位子。众人纷纷提出意见之后,老师点到了我。我畏畏缩缩地说:“我想是指深川的艺妓。”

  由于父亲是国文系出身,家里有江户文艺的书籍,所以我知道辰巳村的艺妓这个俗称,她们不同于吉原[5]的烟花女子,别有一番风味。我从小学就以看图画书的感觉欣赏黄表纸[6]。如今回想起来,有许多看不懂的部分,像是《卢生梦魂其前日》或《十四倾城腹之内》,总之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很有趣。

  小时候,我有个怪癖。若是自我分析,大概会把幸福乘以幸福,好让幸福达到完美的状态吧。一旦拿起有趣的书,一定会兴冲冲地准备食物。反过来说,一旦家里有蛋糕这种伴手礼,我也会兴冲冲地准备喜爱的书。

  当然,母亲大人不可能不骂我“没吃相”,但父亲开车载家人时,也会对家人说“灯号转绿再告诉我”,然后在驾驶座上看书。所以站着看书,不惜节省吃饭时间的习惯,也不过是承袭家风,怨不得我。

  在这些“兴冲冲准备的书”当中,包含了刚才说的黄表纸。后来,我看书的范围越来越广,也看起了洒落本[7]。

  “嗯……”

  老师听完我的回答,当然是一脸期望落空,觉得无趣,轻抚着脸颊问:“你是东京人吧?”

  “不是。”

  老师这才明白为何我会那么说。

  原来他记得那件事。

  老师将冒着水蒸气的咖啡杯放在我面前。这咖啡杯的款式比一般更深、更大。我看着咖啡杯,想起了不可思议的天空。杯体的颜色区隔虽非水平,但也分成了黑、白两个部分。我将把手转到右边一看,两种颜色几乎以正中央为界线斜切,左边是黑色,右边是白色。黑色是浓重的颜色,所以这边的面积渐渐变小,两者之间取得了平衡,白底部分绘着自然而力道强劲的井字形花纹。

  这种高雅的器皿,被我这种人拿着真是可惜。

  “织部的咖啡杯,很罕见吧!”老师坐在我面前,如此说道。

  “唉呀,这是织部啊?”

  我只学了几年钢琴,与茶道无缘。高中校庆时,茶道社的朋友强迫我买餐券去喝茶,一席四、五个人当中,我好歹没有大口灌下,而是学前面的人慢慢啜饮。因此,对于茶杯的知识粗浅得很。

  “织部不是绿色的吗?”

  在我家,母亲大人有时候会搭配菜色,选用方形钵。母亲大人说:“这是织部喔。”所以那幅景象成了固定画面,深植在我脑海中。

  “上面有布纹。”

  我自曝其短。

  “有布纹的是用模型做的。”

  老师以说明的语气缓缓说道。

  “在模型上铺布,在上面放土,然后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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