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没有上锁。我松开转动门把的手,将手指伸进门上的金属梁和水泥墙的缝隙里,从第一次发现那天起就一定要放回原地的钥匙已经不见了。
推开嘎吱嘎吱的门来到屋顶。楼外狂风大作,我反手放开门把手,打开的门猛地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余音瞬间被粗暴的风吹走,在只有水泥、储水箱和天空的宽阔屋顶上,恢复了与校舍内的喧嚣隔绝的舒适的宁静。河岸对面隐隐传来电车驶过铁轨的咔嗒咔嗒声。
冬日晴朗的天空中,太阳耀眼无比。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高町沐浴在混凝土的反射下,看起来像是半融化在光中。高町在1 - A教室的正上方。她站在齐腰高的屋顶边缘,大概是听到了门的声音,在我发现之前就朝着这边观察。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慢慢走近,高町移开视线,把目光转回远处的景色。
走近一看,高町的脸和我一样红红的,鼻子和右耳都贴着纱布。原本光滑的手背也变成了红色,脚上穿着拖鞋,从长裙露出的脚踝两边都缠着绷带。漂亮笔直的黑发就像煤灰还没洗干净似的失去了光泽,干巴巴的,在背上随风飘动的发梢卷曲着到处交缠。
但是,活着站在那里。
我站在她旁边,默默地眺望着南校舍对面的街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想问的事情、想道歉的事情、想抱怨的事情堆积如山,无法整理的情绪如惊涛骇浪,不知道从何说起,在这样的过程中,情绪从吞下的话语中一个一个地剥落。就像成佛一样——就像噪音被风吹走一样——溶化在空中。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确认,只是站在旁边,这成了我们唯一的对话。阳光暖洋洋的,风却很冰冷刺骨,炎热与痛苦交杂的皮肤凉飕飕地,感觉很舒服。
“这会儿,医院里可能已经乱作一团了吧。”过了许久,高町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有些沙哑。“刚转到普通病房我就消失了。”
我看着高町的脸。“这么活动不要紧吗?”
她面不改色地斜眼看着我。“担心吗?担心没人看着我会不会又想去死?”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回到天空。“奇怪的感觉,我本应死掉的,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当我意识到我已经死了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满身凡士林地望着医院的天花板。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遗憾。所以——”她一只手扶着水泥边缘,因疼痛而皱起眉头,转向我。“我想先抱怨一下,如果错过了现在,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和她的话相反,高町的声音里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回到那个失火的夜晚,弥漫着灰色烟雾和炙热的客厅,我毅然抱起和最后见到时一样抱着膝盖昏倒在沙发上的高町时,那种柔软的触感和沉甸甸的身体重量在这两只胳膊上还残留着清晰的痕迹。就在这时连火炉另一侧的窗帘也被烧得一捆捆掉在地上,火焰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蔓延在地毯上。最先的火焰已经燃至沙发侧面,在高町身边疯狂地跳舞。我拼命地、忘我地抱着没有苏醒迹象的高町,屏住呼吸往外跑,这时附近一位很早就注意到浓烟而赶来的主妇站在门前,她语无伦次地对着手机说明情况。“快叫救护车!”我用疼痛的喉咙拼命地呼唤。“她吸了浓烟!还有烧伤……”
之后,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在寒冷的天空中,怒吼声横飞,几个大人用凉水给躺在空地上的高町降温,有人把从自家带出来的登山用氧气罐放在她嘴边。当消防车发出尖锐的警笛声时,我终于意识到留在那里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于是趁着骚乱离开了那里。事后回想起来看热闹的人应该会记得我,把我和几天来一直坐在货物集装箱上的可疑少年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目击证词证明是我把高町从家里带出来的,现在我也许还会被安排坐在警察署的椅子上,被流着口水、幸灾乐祸的丸冈编进故事里。
结果,无论等待多久,高町都没有抱怨。过了一会儿,风的方向变了,高町的头发随风飘动,大概只是碰到脸上就会很痛吧,她用左手按住耳后,轻轻改变身体的方向,用屁股靠在边沿上。“你怎么知道的?”她看着我,毫无责备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吧?那个时候……其实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高町的父亲抱着一个大旅行包进了家门,玄关处并排摆放着高町的上学鞋和夏帆的红色运动鞋浮现在眼前。“父母的鞋不见了。”我说。“而且高町那时说过不能原谅的是自己,所以我想,说不定二楼——其他房间里——本来就没有人。”
高町像水泡一样干裂的嘴唇浮现出微笑,落寞地盯着脚上的拖鞋。“前一天晚上,爸爸他们突然说要去旅行。到现在为止都是夏帆的错——不是病,是夏帆的错,爸爸明确地这么说着——他说自己好久都没有满意的旅行了,总算有机会自由自在、无所束缚了……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恬不知耻,妈妈也是这种想法。我说实在没有那种心情拒绝了他们,因为担心闷闷不乐的我,两个人一直在说服。我说那就和夏帆一起去吧——和夏帆的骨灰一起,四个人一起去的家庭旅行……这时妈妈小声地说,“讨厌,恶心。”高町抬起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免感情流露出来。“我呢,装作没听见,拼命笑着说,我没事的,两个人去休息一下吧。爸爸妈妈一直都很辛苦吧?夏帆身边有我就够了,所以,去泡温泉吧,慢慢地——”高町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这样嘶哑着消失了。“我……早就想消失了。”她这么挤出一句话,第一次把充满指责和困惑的目光投向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没有回答,转过身,和高町一样靠在边缘。听着高町对父母的描述,我想起了在警察署狭窄的大厅里迎接我时爸爸妈妈不知所措的表情。两人都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地从圆凳上站了起来,却好像忘了如何行走,呆呆地站在原地。但是下一个瞬间,爸爸——在他身后的妈妈——仿佛从符咒中解放出来似的跑了过来,我被她以令人疼痛的力量紧紧抱住。“啊!”母亲呜咽着,紧紧拥抱我的手颤抖着。“啊!”
爸爸的手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干得好。”爸爸放心地低声说,紧贴着我的胸口,直接冲击着我的心脏。“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
“你不是还怀疑过我吗。”我终于从爸爸的怀里解放出来说道。我还记得两个人看着从市民医院被带走的我的眼神。“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是啊。”爸爸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好意思地笑着,眼里噙满了泪水。“太得意忘形了。”
之后,爸爸妈妈坦率地承认了他们对我的怀疑——根据我最近的样子,他们很有可能会这么做——并向我道歉。如果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我就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俩的话。就这样,在回家的车上,我们迈出了纠正九年前从杂木林开始的擦身而过的漫长道路上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