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2

自己曾经期待的作品相去甚远的失败之作时的心灰意冷。

  回过神来,我已经转身逃离。

  “等一下!架!”

  背后传来妈妈的声音。我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家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想远离一切。

  片刻过后,我回头一看,爸爸妈妈也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冷静地想想也不可能追上来。就这样独自一人后,最让我崩溃的是我没有听到一次爸爸叫住我的声音。

  我胡乱在外面徘徊。其实我知道,想要逃离的不是父母的幻象,而是我自己。可怜,悲惨,真想消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已经变成这样半途而废的存在,为什么还要紧紧抱住这个世界不放呢?

  我不记得在何处徘徊游荡。回过神来太阳已经西斜,多云的蓝天渐渐被夕阳染红。我突然感觉现在所处的下坡似曾相识——这个急转弯下去有个小十字路口,前方是一片被农田和杂木林包围的平缓丘陵地带。

  七岁的时候,父亲说要去给母亲拿药带着我走过这条路。那条通往试炼祠所在的杂木林的路,几乎没打算挑战就退赛了。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来过这一带。但是如果还有小时候的记忆的话,视野开阔的话就会看到平缓起伏的丘陵对面有一个小山丘,山顶是竹子和落叶树交错的杂木林,在背阴的人行道边有一条通往小祠堂的石子路入口。

  我想起了父亲的心灰意冷。他俯视着只会紧紧抱住父亲的脚的我时那可怕的眼神,那时候心惊肉跳的感觉,就在几个小时前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像看到无法理解的生物一样苦恼厌恶。我回想起那无言的眼神,责备着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去打扰他。

  我想忘掉一切。如果把父亲、高町和自己都忘掉,干脆从这个世界放开双手该有多轻松啊。不擅长呼吸的生物放弃在海里的生存有那么令人作呕吗?即便如此,我仍能感觉到,即使沉入漆黑海底的沙子中,我内心那被噪音所无法消除的原始而纯粹的部分仍然渴望相信光的存在。至今为止,我丢掉了很多东西。真的丢掉了很多很多……在这个蜿蜒之路的尽头留下了第一个。如果还有一丝重新来过的可能性,那也许只能从通往祠堂的石子路开始。

  但当我穿过蜿蜒之路,看到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时,那一线希望被轻而易举地打碎了。

  景色变了。道路重新铺上了崭新的柏油马路,平缓的丘陵地带建起了一栋栋新房子。还能看到设有门球球场的小公园。原本应该是缓坡前方的小山丘被痛快地削去,露出红色泥土的断面,就像汉字的“圧”字一样,顶部被重型机械压平。杂木林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是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一辆大型挖掘机仰着头停在山丘顶端——就像钢铁履带踩在巨大猎物的背上。就像在暮色沉沉的冬日天空中高声咆哮的征服者一样。

  那个地方已经没有祠堂,没有石子路的入口,也没有大明神的红旗。啊,这样啊。这么回事啊。我望着完全改变的景色,以一种没有噪音的、令人惊讶的清晰心情理解了。一切都覆水难收,木已成舟。东西丢了就再也无法寻回,下一次永远不会到来。如果不想失去,第一次就要牢牢抓住。现在才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

  高町的声音就像从从天而降的一粒水滴,突然在我空空如也的心里回荡。我一直空空如也。正因为如此,那声音就像水琴窟的音色一样清澈,回响于每个角落,把我这个容器的轮廓凸显到令人讨厌的程度。如果想听容器本身的声音,只能在空空如也的时候敲击。而且——空白的容器的用处取决于最初装的是什么。我大吃一惊,不由得环视十字路口。高町不可能在这种地方。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

  信号灯变了,停在十字路口的车一齐开了起来。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我拼命想起来。对了,我说过不允许这样的事情。那之后呢?高町说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她并没有说不希望得到帮助。

  我想起在巷子里擦肩而过时,在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上看到的高町父母面无表情的脸。最后回过头时,父亲抱着的塑料袋里飞出一个大旅行包。虽然是全新的,折叠得很平整,但看起来就像是运动队员暑假长期出游时带的大号手提包。

  又不是去旅行,我想。

  可怕的场面浮现在眼前。高町无力地躺在那栋房子昏暗的房间里——父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动弹不得的养女。父亲把沉重的行李整齐地装进准备好的包里,挎上背带,用力拿起呈“く”字形的包,在夜晚的空地上,集装箱生锈的门发出尖锐的嘎吱声打开了,在最里面漆黑的角落里行李被卸下来,永远被关进陈列着腐朽农具的潮湿密室里。

  我完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留下这句话的高町的声音中渗透着放弃。尽管如此,我……就这样让她走了。

  至今为止,我丢掉了很多东西。尽管如此,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失去,也有一些绝对不能丢掉的东西。我不假思索地迈出步伐。我所缺乏的始终是行动力。教室也好,空地也好。但是,必须要结束了。如果不能重来,如果不想再失去,就只能从现在、这一瞬间、这个地方重新开始。

  就这样,我回来了。太阳早就下山了,天空不知何时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不见群星与明月。通往高町家的小巷没有路灯,我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冷风吹干枝叶的声音——仔细想想,简直在不断煽动我的不安。

  我看见车停在车库里。二楼的窗户和昨天一样黑暗。客厅里透出灯光,隐约勾勒出庭院里丹桂尖尖的轮廓。那光线比昨天还要明亮,也许是风的关系好像微微摇晃着。

  一开始我以为是窗帘开着。因此光线比平时更容易透到外面。但靠近后就会发现房间看起来在摇晃,这不是风的原因,而是从客厅漏进来的光线细微地闪烁着。我站在门前,往前院看的时候——我愕然失色,差点瘫倒在地。

  窗帘确实开着。但扎成一束的窗帘在窗户内侧燃起火焰,正燃烧着喷出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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