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2

这一景象。一瞬间,高町战战兢兢地将身体远离父亲。但马上就听之任之,慢吞吞地坐进后座。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了教室。高町当然没有来。我盯着空荡荡的高町座位下定了决心,不能再等她上学了。一想到在这期间高町受到了养父母怎样不公正的对待,甚至被他们施暴,然后无条件地接受了这一切,我就坐立不安、如坐针毡。在母亲离开的房间里,父亲俯视着高町,用那冰冷的视线夺去了她所有的自由,没有任何打骂就获取了她的服从。最可怕的是,这种想象或许一点也不夸张。

  仲川未步她们只是默默地为小夏帆的死感到悲伤,为高町担心,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她们可能根本不知道那对父母和高町没有血缘关系。

  我知道高町的住址。在一切为时已晚之前我必须尽我所能。

  她的家在离住宅区稍远的狭窄小巷的尽头。总觉得高町住的是更加精致的西式房子,比如小阳台上常年开着园艺花。但当我看到门柱上写着“玖波”的门牌时,那座褪色的青瓦屋顶的木制住宅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看起来像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泥泞所绊倒的房子。二楼的墙壁上,窗框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痕,门柱的水泥角也有缺口。停在大门旁的黑色面包车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车库的白色金属柱子和铁皮屋顶的油漆剥落变成了红褐色。

  玄关和门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前院。不过与其说是院子,更像是一块普通的空地,从沿着围墙种植的丹桂的缝隙中看到的只有晾衣竿和似乎常年挂在外面的幼儿秋千。

  这三棵并排高耸的丹桂遮挡住了视线,从巷子根本看不清屋里的情况。车虽然停在那但没有亮灯,所以也不知道高町和父母在不在车里。这种时候我的特质就应该派上用场了。没有必要犹豫。但是,做不到。当她的家出现在我的眼前时,里面是否真的发生了令人发指的事情,这个疑问和内疚一起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我在教室里的踌躇满志。我既想保护高町又不想被她讨厌。擅自来到这种地方,而且还是在家里与她相见,根本不用想她会有什么反应。

  总之,先从稍远的地方监视等待高町离开父母的机会吧。我找到了妥协点,从巷子往回走一点,有一块空地。路边有个水泥防火水槽,除此之外都是被枯草覆盖的空地,最里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生锈的货物集装箱。高2.5米,宽约六米,正方形的侧面有左右对开的门。原来好像是浅绿色,由于锈蚀严重现在几乎是红褐色。只要有这样的高度,就能越过三棵丹桂的树尖,监视玖波家的整栋住宅。

  第一天能确认的只有太阳落山的同时面向庭院的一楼客厅模样的房间亮起了灯,高町的母亲出现在窗边,拉上了遮光窗帘。那天晚上,我在集装箱上观察高町的家直到客厅的灯熄灭。这期间没有任何人从家里出来,也没有人来访。快到明天的时候,客厅的灯灭了。我鼓起勇气在黑暗中潜入院子,时刻绷紧神经,生怕里面传出说话声或声响。如果真的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命令般的怒吼声、高町的悲鸣声,该怎么办?我在心里提心吊胆。但什么也没听见。不仅如此二楼的两扇窗户都很暗,我甚至无法确认父亲和高町是否在里面。

  第二天我也没去学校,一大早就在生锈的集装箱上监视高町的家。父亲走到门口拿报纸,之后母亲把衣服挂在秋千旁边的晾衣竿上回去了。到太阳落山为止能确认的动向只有这些。客厅的灯亮了之后洗好的衣服还没拿出来,在晚风中,对折的白色床单像幽灵一样摇晃着。

  第三天早上,冰冷的床单被收走,同样的地方又晾了新的床单。时间又流逝了,不久太阳西斜。到了此刻我还是一次都没有看到高町的身影,我感到了危机感。等到天黑我走下集装箱,趁着客厅的灯还亮着潜入进前院。我透过遮光窗帘下的缝隙往里窥视,看见两个人的脚正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放松。里面盘着腿的明显是男人的腿。另一个是穿着女式短袜的脚,脚踝周围很粗壮,和高町纤细的脚踝完全不同。

  我之后围着房子转了一圈,一楼和二楼都没有其他亮着灯的房间。然而在唯一亮着灯的客厅和更里面的昏暗厨房都没有高町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一种可怕的预想让我心里发毛。后门旁边有一个大型燃气热水器,斜上方有一扇磨砂玻璃小窗和换气扇。那天晚上我数着那扇小窗亮起的灯和热水器启动的次数。浴室只使用过两次。

  尽管如此,我还是慎之又慎。或许高町身体出了问题躺在床上。考虑到最近的劳心劳力和晴天霹雳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发烧的话就要和父母分开一个人待在昏暗的房间里,还需要定期更换干净的床单,节制洗澡,这些都可以理解。但是当我又一天耐心地在货物集装箱上监视时,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接受了这样的解释。甚至对这种可能性抱有期待……我在等什么呢?我望着悄然无声的房子,无数次问自己。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一定要去确认。

  夜里,一辆白色顶棚摩托车停在高町的家门口。身穿白色和红色连襟的年轻男子按下门牌旁的门铃,高町的父亲从玄关走出来。他从外卖车里拿出披萨盒收了钱后返回。在此期间父亲一直面不改色地一手拿着三盒叠在一起的披萨,把收到的零钱塞进口袋里,转身回到家里。

  果然有点奇怪,如果高町还躺在床上,就算今天恢复了一些气力,难道会特意点披萨这种很容易胃胀的东西吗?可怕的形象——失去了大半的利用价值,不被当做正常人看待,只是为了防止逃跑,整天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被束缚的高町的形象——一点点增加着心中的现实感。那天晚上我再次趁着黑暗潜入院子。客厅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浴室只使用过两次。

  第五天,终于发生了显而易见的行动。刚过正午,穿着便服的父亲和母亲一起从玄关出现,上了车不知去了哪里。我目送着离开车库,慢慢驶过空地前狭窄小巷的黑色面包车,机不可失。两个人出去了,也就是说现在高町一个人在家。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连高町的身影都没找到,怎么想都觉得诡异。总之,哪怕只看到她一次——就在这时,我看见二楼左侧的房间里有人影微微晃动。虽然拉着花边窗帘看不见脸,但从身高来看绝非他人。高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房间深处,不一会儿,从房子后面——浴室换气扇附近——隐约可见烟雾般的蒸汽升腾。

  看到这一幕我从心底松了一口气。高町还活着。意识到自己因为这件事松了一口气之后,渐渐亲身感受到了在角落里设想的最坏事态的恐怖而发抖,但现在放心还为时过早。实际上,高町现在也只是趁父母出门时洗澡。果然那个房子有什么诡异的地方。话虽如此,高町似乎至少没有受到物理上的束缚。既然如此我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和她见面,说服她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高町也是这么想的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