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2

让他看到自己在养父面前依赖其他大人的样子——尤其是依赖玲子小姐的样子吧。

  玲子小姐和父亲站在那里聊了几分钟。父亲挺直腰板,不失礼貌地回应玲子小姐的慰问。在他身边的高町那乌黑的窗帘刘海依旧枯萎着,但当父亲把他的手掌放在肩上时,她呆呆地抬头。

  “你朋友来了。”

  顺着催促的视线,富松德子她们三个人出现在前台。她们虽然已经发现了高町,但可能是顾虑到父亲和玲子小姐没有靠近。

  “去吧。”

  玲子小姐温柔地说着,父亲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陪着夏帆。这里就不用担心了,你和朋友们在上面休息一会儿吧”高町拒绝地摇了摇头,抓住她肩膀的大手用力命令道。“听我的。”

  高町像是被推开似的离开了那里,但出于惯性只是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就停了下来。但高町的精神已经达到极限。她战战兢兢地抬起低着头的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面对着三个人,在玲子小姐那紧紧包裹的感情溢了出来,她双膝跪地。三个人慌忙跑到高町身边,四个人蹲在地上互相抱着肩膀大哭。四个人的呜咽足足响了一分多钟,在庄严的仪式上默默沉淀下来的悲哀再次在大厅里搅拌,紧逼着在场所有人的胸口。

  片刻之后,富松德子和芦屋忍香擦着眼泪站了起来,高町的父亲上前搭话。

  “从那里的楼梯可以上到亲属休息室,能不能让这孩子在那里休息一下?我们说她也不听。”

  “我明白了。”富松德子哽咽着,用充满使命感的眼神点点头。

  “高町。”还没摘下眼镜的芦屋忍香扶着高町的右臂让她站起来。“走吧,好吗?”

  也许是所有的力气都随着眼泪一起倾泻而下,高町在敦促下离开了会场,在两侧的搀扶下走上狭窄的楼梯。

  “能有陪她一起哭的朋友真是太感谢了。”

  四个人消失在楼梯深处后,玲子小姐感慨地说,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救赎。

  “嗯,真的。”高町的父亲回答,目光没有离开楼梯。“一直以来,不管我们怎么说,她一刻也不离开夏帆身边。”他的视线移向小夏帆的棺材。“自从夏帆在家里病倒后,她好像就没好好睡过觉……虽然我和妻子从未如此想过。”他虚弱地眨了眨镜片后的眼睛。“那孩子好像认为这次的事情是自己的责任。”

  玲子女士说:“生活在儿童之家上的孩子们有时会对特定的东西表现出惊人的执着。”“大多是毛绒玩具,或者是一直用的毛巾被,在他们身上那些东西和家人的感情有着很深的联系。我想对于那孩子来说一定是妹妹。”

  “也许是这样。”父亲承认道。“让那孩子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是我们这些父母的责任。”

  玲子小姐摇了摇贴着珍珠项链的头。“不是谁的错。只是,为了在家庭中继续成为必要的存在,她总是比自己优先考虑妹妹,这样的她失去妹妹的悲痛当然是无法估量的,那是幼年便形成的内心中原始无垢的部分,她害怕这样一来父母就不再需要自己。”

  “那孩子一直都是我们的宝贝女儿。”父亲用充满力量和温柔的声音说。“以前是这样,今后也是如此。这么早就失去夏帆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痛苦经历……但我们还有那个孩子。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但愿那个孩子能明白。”

  “她肯定知道的,只是现在的打击太过悲痛,无法顾及。”

  玲子小姐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震撼力,仿佛要切断责任的链条,似乎要以不亚于她体格的巨大包容力宽慰着高町的父亲。

  但此时,我想起了玲子小姐说的另一件事。乍一看高町的父亲很优秀。他挺直腰板,彬彬有礼地对待前来上香的人们,压抑着失去女儿的悲痛表现得坚强,作为一个父亲无可非议。但不知为何,高町父亲说的每一句话,在我耳中都非常空洞虚伪。

  那个人在说谎。高町的父亲再次望向女儿消失的楼梯。我观察着他的侧脸,忧郁的眼神无声地反转,仿佛从深处缓缓渗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火焰。

  那孩子好像认为这次的事情是自己的责任。

  看到高町我就知道这点了。但这么想的真的只有高町吗?高町代替感冒的母亲照顾小夏帆是纯粹出于家庭关系,还是长年被要求为养女这一弱势地位做出贡献?末田仁守灵归来时涌起的怀疑再次在我心中发出警告。回想起父亲若无其事地靠在她身边,命令她要听话,一次也没让玲子小姐和高町独处,然后用力抓住高町肩膀的大手。简直就像为了不让玲子小姐发现而在传达什么言外之意——就像虽然她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也要叮嘱朋友不要说多余的话。

  那孩子一直是我们的宝贝女儿。

  玲子小姐和高町的父亲打了个招呼,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大厅。目送着她乐观的脚步,我意识到不能对这个怀疑放任不管。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可怕的事情往往会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愈演愈烈。而且……高町或许已经不打算不管自己受到怎样的惩罚都要呐喊了。

  只剩下高町的父亲一人,他摘下银框眼镜,用拇指和食指按住眼角。然后把眼镜放回原处,单手微调了一下镜框的位置,又挺直腰杆回到了小夏帆身边。

  高町和父亲离开时,只有母亲一个人坐在小夏帆的棺材旁。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对前来上香的人视若无睹,就好像她至今都无法相信自己已经失去了小夏帆,更重要的是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感冒传染给了小夏帆。

  即便如此,总有一天她也会直面残酷的现实。然后看向剩下的高町,她或许会这么想。我们最重要的独生女儿已经死了,为什么这个孩子还厚颜无耻地待在这个家里呢?

  总之必须要尽快和高町谈一谈,但是第二天的星期天,在同一个大厅举行告别式的时候我也没有机会接近高町。出殡时母亲抱着小夏帆的遗照坐进灵车后座后,拿着牌位的父亲假装催促走不动路的女儿,空着的那只手却若无其事地搂着高町的腰,我没有看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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