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0

?”

  在高町答应近期一定会再来之后小千穗终于放开了手。我和为高町送行的玲子小姐一起走出接待室来到餐厅旁边的玄关。

  “今天说的话,一定不要忘了。”临别时,玲子小姐用手捋着高町的头发叮嘱道。

  “不会忘的。”

  穿上鞋回头看向那两人时,高町的表情比来这里之前稍微柔和了一些,看起来很轻松。就像自末田仁自杀以来一直笼罩在高町上空的阴霾暂时散去一样,再次炯炯有神。但和两人告别后,走出月台行至昏暗的夜路上的时候,她那隐藏于顽固的面纱的另一面表情似乎消失了。

  “不过,真让人吃惊啊”,在她的心再次封闭之前,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那个——很多事情。”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高町冷淡地说。“玲子小姐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也不太记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当时大概真的很悲伤和寂寞吧。但现在就算看到照片也不会有怀念的感觉,就连在那个儿童之家度过的时光,现在也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断。”

  高町松了松肩膀,并非逞强,而是彻底整理好心情似的淡淡地述说。我在旁边听着,想起了以前她说过的对自己名字的中意,【父母送给我的仅次于生命的礼物】——当时觉得这些话太夸张了。但对高町来说这就是全部。父母留给自己的只有这两件东西。带着这两件,她遇到了新的家人。

  高町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告诉了我亲生父母的事情。在被玖波家收养之前她的名字是铃里高町。父母是在两岁的时候去世的,虽然没有详细说明但应该是车或者别的什么事故。之后在月台住了一段时间,四岁时开始住在一直没有孩子的玖波夫妇身边。七岁那年,小夏帆出生了。

  “夏帆还不知道只有我和大家没有血缘关系。父亲他们说——我现在的父亲——没有必要特意说。”

  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有些许轻率,但那时我还是很羡慕被优秀的人收养的高町。比起不顾邻居的目光在院子里烧草,在我的人生中留下糗态、自卑感与乖僻妒忌的焦痕的有血缘关系的父亲,不知要强多少倍。

  “真的非常感谢,怎么感谢也难以言尽”高町略显唐突地坦白,虽然这肯定是真心话但总觉得有些苦涩,让我感到一种自幼便无意识地对自身的话语的约束。“一直像亲生女儿一样——不,对我倾注了更多的爱。”

  在外灯暗淡的光线下,高町的眼睛依然闪烁着暗淡的光芒。我想就算小夏帆身患重病,高町也没必要那么愧疚。从表面上看小夏帆仰慕高町是毋庸置疑的,她一定不会因为知道自己和高町没有血缘关系就改变态度,也不会嫉妒高町健康的身体。尽管如此,高町仍然无法坦率地接受来自父母的爱,就像一直把收到的生活费放进存折里而不去用一样。我想起了在幼儿病房的走廊上,以及文化祭那天在校内看到的她的父母。都是些看起来很认真、很优秀的人。在文化祭上他们微笑着看着欢快的小夏帆和试图阻止的高町。在医院的走廊里,走向夏帆的病房时,在带着行李的母亲身后有些拘谨的父亲用手紧紧搂住高町的肩膀——

  孩子应该感谢父母。

  高町的声音在脑中回想,这句话就像好久没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毛衣啪嗒啪嗒地放电一样在我心中突然发出不祥的回响。那时,在图书室的阅览区,高町一边给印第安人的书贴便签,一边说自己很喜欢父母。那时我对她的内情还一无所知。那之后高町说了什么?有一点不行的地方也好——高町是这样告诉我的。对大多数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管怎么说,他们养育着我。

  我想起玲子小姐说很高兴能看到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时高町低着头的表情。年幼的妹妹住院期间,被留在家里的养女和养父母之间,会培养出怎样扭曲的感情。

  穿着这身制服,和一个年近五十的西装大叔依偎在一起,从情人旅馆林立的大街上走过来。

  我看着走在身旁的高町。难道……怎么可能?太荒谬了。我慌忙想要甩掉自己心中浮现的可怕想法。然而,怀疑就像越摇晃越能找到缝隙下沉的沙粒一样,深深地、迅速地渗透至我的思维,转眼间就粘连在一起,无法剥离。

  甚至有父母强迫自己的女儿卖淫,还有更过分的父亲竟敢——

  对我倾注了更多的爱。

  我看着高町。她默不作声,已经隐藏在面纱背后了。我看着她阴沉的眼睛,僵硬苍白的脸颊。此时我感到胸口像被勒住了一样喘不过气,许久才感觉到心脏的位置。想问。实情。但,怎么可能开得了口。

  回去的时候我们也路过了寺庙。末田仁的守夜还在继续。但参加者已经荡然无存。高町停了一会儿,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内,然后继续走着。

  “死了的话一切都完了。”

  高町盯着通往车站的黑暗夜路的前方,用冷淡的声音断言。之后,与其说是说给我听,不如说是对即将启程的末田仁的灵魂最后的忠告,就像作为“你辛苦了”的替代,她抬头望着不见群星的雾霭夜空,落寞地喃喃自语。

  “印第安人的社会里没有一个自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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