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河边时,河堤上的车道已经被学生和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虽然载着被发现的学生的救护车已经离开,但在通往操场的斜坡顶端的沙地上还停着一辆警车。几名教师站在车道边,大声呼吁越过白线的学生退后散开,以免妨碍车辆通行。
与仲川未步等人会合的高町加入了沿着河堤延伸的人群,她俯视着下方的杂木林。到处都在说上吊的是一个叫末田仁的二年级学生。最先发现的是等不及排队上临时厕所的一年级学生,他绕过高大的杂草地带走进杂木林,在那里看到了连尿意都被吹散的景象。绑在粗树枝上的是柔道的白带和腰带,下面挂着一个男生,制服的左右袖子在胸前打结,摆出埃及木乃伊的姿势,离地面只有三十厘米。据近距离看到被抬进救护车的担架的学生说,此人现在仍在警车旁兴奋地谈论着,虽然嘴上戴着氧气面罩,但肿得很厉害的脸却充满了紫色的淤血,看起来不像还有意识。
我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并不知道高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得知这个消息的,以及她是否总是被这样告知不幸。不难想象,站在重要的朋友旁边俯视着发小上吊的杂木林的她正在拼命地压抑自己吧。从说话的样子来看,仲川未步她们和其他看热闹的人没什么两样,高町似乎没有告诉她们和末田仁的关系。
没有新的进展,不时从杂木林的枝叶间露出警察制服确认现场周围的情况,人群开始慢慢减少。原本来到操场的看热闹的人似乎也厌倦了,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斜坡,一旦有了这样的潮流,老师们纷纷呼吁解散的声音开始带有强制力。尽管如此,高町还是不愿离开杂木林,但站在人行横道上引导学生的老师走了过来对她说:“你们也回去吧。”在芦屋忍香和仲川未步的左右催促下,高町不情愿地被拽上坡。
但是——在人行横道前等车停的时候高町下定了决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像饼干上的厚蛋清一样的人行横道的白线,我没有看漏她在制服内侧紧紧相握的手指,没有车辆,仲川未步等人踏上了马路。她注意到高町没有跟来,回过头询问。
“高町?”
高町缓缓地抬起头,向三人投去疲惫而略带歉意的微笑。“对不起,你们能先走吗?”之后,她不顾不知所措的三人,也不顾周围学生的目光,转身看着站在身边的老师。
“大约四十分钟前,末田仁给我发了封邮件。”她的声音很坚决。
老师们聚集在路边商量了几句,在报告警察之前他们决定先自己去问问高町。被带到学校之后,就再也没在那天见到高町了。后来听说她被从教职员室带到校长室,再到有警察等着的学生指导室,每次都要她说明手机里的短信内容,以及她和末田仁的关系。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文化祭之后还若无其事地进行着。校内自不必说,就连河边的操场上,警车被拉上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看热闹了,我最后一次看到的章鱼烧和法兰克福香肠的路边摊上还有正在忙碌地工作的身穿运动服和运动裤的社员。在棒球场的挡球网附近也有小学生正排着队挑战着九宫格飞盘。
也许是因为发现得早,末田仁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在没有恢复意识的情况下,他“逃跑似的”停止了呼吸。周一是调休,所以我在周二放学后才从高町那里听说这件事。
“说实话,听到这件事时,我稍微松了口气。”高町透过图书室的窗户俯视着硬地球场,用平静的声音说。“星期六的晚上,当我看到仁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插着人工呼吸器和输液管的样子,与其说他在为了生存而拼命战斗,不如说大人们聚集在一起让仁的痛苦延长。”
那之后过了几天,高町似乎已经一定程度上冷静地接受了末田仁的死。但高町其实是想挽留他的。所以那天她才会拼了命的,不惜离开小夏帆也要寻找他。但这件事似乎更加深了她的颓丧。
“和我当时想做的一样。”高町发出一种自暴自弃的声音。“如果赶上了,留住了仁……我没想过自己能否挺起胸膛说那是正确的,就算说服了他,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的事情又打算怎么负责呢?把求死的仁强行束缚在这个世界上,和用软管维持他的生命的大人没有任何区别。”
“我觉得高町已经尽力了。”
高町静静地摇了摇头。“根本没做什么。那条短信被发送后,仁一定就在那片树林里……看到短信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但太迟了。”她露出自虐的笑容。“那是当然了,到至今为止一直放任不管,只有觉得碍眼的时候才会摆出一副劝慰告解的表情,把自己的事情强加于人——明明没有想过要理解仁的心情,我还认为那封邮件说不定是给我的求救信号呢,多么自以为是的想法啊……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自负。
“是什么样的短信?”我问。“当然,如果你不想的话也不用勉强告诉我。”
虽然我没有半分期待,但高町似乎没有力气拒绝我的要求,她老老实实地掏出手机。我想那天也一定是这样,数次被要求给大人们看了吧。
“【致小高,很抱歉突然给你发短信。但是,我想在这样的日子里也说不出口】”高町用消除感情的声音念着文字。“——【我并不想吓小高的朋友,只有这点请相信我】——【我在看1 - A的发表。你是亚马逊的那个吧?一看字就知道了】”——【虽然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我已经没事了。真的。】——【再见。文化祭,尽情享受吧】”语毕,高町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和之前一样克制而平静的声音念出最后一行字。“【已经受够了】。”
只有最后一句话,是在换行到必须滚动一个画面才能显示的程度之后输入的。高町让我盯着液晶画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手机放进书包里。
“仁一定是希望我在自己死后再注意到这最后一句话吧。”高町泄气般地吐出微弱的嘟囔。“并不是希望被阻止。”
果真如此吗?我觉得有点不对。如果是想在自己死后让高町意识到邮件的意思的话那就没必要再加上最后一句话。末田仁应该在内心的某个地方希望她能挽留自己。正因为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下定的绝不会反悔的决心,自己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所以才想把最后的可能性,逆转的可能性托付给高町吧?对他来说最好的剧本,或许就是在最后的最后发生奇迹,被高町在关键时刻阻止了自杀,那一瞬间,就像沐浴在圣光下,持续已久的苦恼被洗去,重生为与之前完全相反的自己。
但这种臆测说出来不会给高町带来任何安慰,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