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7

像没听到我的求助,她把挎在肩上的书包滑到胳膊肘,扑通一声放在大桌子上。然后把正面的薄口袋的拉链全部打开,用左手拇指和剩下的四根手指撑开窄口。

  “我不是幽灵。”

  我终于开口了。这是第一次在高町面前,不,是在某个人面前。气势汹汹地说完之后,觉悟才姗姗来迟。到此为止,也许一切都结束了。高町可能会对我失去兴趣。

  但是,我还不明白高町在说什么。

  “我觉得这真的是一场恶作剧。”高町微微收了收下巴,看着薄薄的口袋说。“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说是幽灵?”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再次咒骂道。高町的右手滑进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淡蓝色的透明文件夹。中间斜夹着一张纸。从不规则的形状来看像是剪报什么的。难道她不慌不忙地又发现了关于印第安人的有趣报道吗?

  “你认真读过吗?当然没有。”高町从上端的半圆形切口打开透明文件夹,一边修正倾斜的报道一边说。“我也是最近才第一次看到。”

  然后她把已经笔直的报道放在大桌子上,朝着我能读的方向连同透明文件夹一起旋转,用三根手指轻轻推给我。果然是剪报。左上角放着四格漫画,上面贴着俄罗斯方块形状的报道。四格漫画虽然和父亲在家看的全国性报纸上的不同,但是长年在地方报纸上连载的熟悉的漫画,连我都知道这个装傻脸的上班族角色。上面的日期中途中断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能读到九月。

  “九月——”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高町说。“我以前也说过了,这个时候我没去上学。”

  在这个声音的催促下,我的目光转向了与四格漫画相邻的那篇报道——其实,也许我早就注意到了那篇报道的标题。但我第一次用眼睛清楚地追随着那个文字,第一次正面面对那个标题。《住宅全部烧毁,一家三口死伤》 我像是要喘口气似的抬起头,看着高町。她用充满同情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又一次把目光放回报道上。

  “你之前不是说过被噪音困扰吗?”高町说。但我已经无法把目光从第一次看到的报道上移开。“你有这么想过吗?不是架被噪音困扰,而是现在的架本身就是噪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复读了一遍那篇报道——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上面写的火灾的全貌、日期、三个死伤者的名字,几乎要戳破般地紧盯着。在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之后,我又重读了一遍。8日夜晚,市区一栋两层楼的住宅发生火灾,大火在两小时后被消防扑灭,但在一楼的废墟中发现了两具尸体。遗体被认为是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公司职员一居士藤次(49岁)和妻子弘子(46岁)。在二楼睡觉的儿子架(16岁)虽然被消防员救出,但因吸入浓烟而昏迷不醒,生命垂危。面向庭院的一楼燃烧特别猛烈,警察和消防根据目击情报,认为火灾的原因有可能是藤次的篝火处理不当,正在展开后续调查——”

  好不容易从报道中抬起头来,高町正以和最后一次看到时完全相同的姿势看着我。她挺直腰板,用三根手指轻轻按住透明文件夹的上端——

  “昏迷不醒,生命垂危”报道的中间,高町在狭窄的空间里重复着这句话,用中指滑过中指,安慰般地小声说道。“即便如此,活着这件事也不会改变吧。”

  听着她的声音,我想起来了。第二学期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五,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从电车的车窗看到了白烟,自己叹了口气。星期一的早晨,我桌上的花瓶——插在那里的新花。皆藤留美不耐烦地收拾着。关于我的话题,丸冈小组正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换座位的座位表上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座位,谁也没有看向我的教室。

  父亲和母亲像木偶一样重复着毫无变化的争吵,放学时间快到了,来关图书室的老师在走廊里跟高町打招呼,却对我的点头致意没有任何反应。

  我呆呆地看着高町,自己一定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没关系的,此时我明白了一切,有这么糟糕的事吗?这么糟糕……但我希望她不要误会,我并非只是受伤。反而感觉厚厚的云层随着时间在慢慢散去。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第一次看到天空真正的颜色一样,我感到黏在喉咙里的东西融化消失了。是吗?原来是这样啊。高町看着我,汹涌的感激之情让我浑身颤抖。

  “架还活着。”她再次说道,我伸出右手,好像要和我握手。“这就是第二件事。”

  我盯着自己的右手。现在,一切都变了。就像桌子上的透明文件夹一样,一只可以透出对面的手,一只碰不到任何东西的手。我战战兢兢地伸出胳膊肘,把手掌放在面前。透过手掌真的可以看到高町的脸。透过透明的手掌,高町的表情变得宽厚而温柔。高町伸出的手腕微微抬起,像是在催促。

  一瞬间,我想起了躺在陌生病房里的身体,我和高町握了握手——当然没有成功,我的手在贴着她手背的地方晃了晃。我们面面相觑,压低声音笑了。就像为扭曲的友情和注定延长的约定仪式献上的祝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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