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这之后的星期五高町都没有去上学。我在去学校的早间列车里,久违地体验了抱着淡淡的期待眺望窗外流淌的景色的感觉。但是期待以空虚结束,眼前的座位一直是空的。到了星期五的下午,我再次被淹没在噪音的深海中,忽然觉得那天的事情或许只是我的愿望所造成的幻觉。
就这样到了周末,我在焦躁不安的心情中迎来了宝贵的休息日。如果是平时,这两天应该尽量悠闲地度过,抚平学校生活中僵硬的心情,养精蓄锐度过接下来的五天。但就算待在家里,我也会回想起那天放学后的事情,回想起和她交谈的短暂时间,每次都心惊胆战地害怕被父母发觉,如从紧绷的弓飞向目标的声音、随风飘动的黑发、抬头望着天花板叹气的背影、剪得整齐的短指甲、稍显过长的制服衣袖和运动不足的小腿——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与她在班级里的神秘举止结合在一起,就像在黑暗的发酵窖里慢慢发酵的味噌一样。伴随着些微的热度酝酿出难以抗拒的魅力。如果现在父亲再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我可能会表现出和以前不同的反应,父亲肯定会高兴吧。
实际上,饭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话题。不仅如此,最近父母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话也不多,很不高兴。偶尔也会像旧剧本重演一样,就听腻了的话题争论不休,好像是想通过这种小争执,逃避真正应该讨论的深刻问题。
“你又烧草了吗?”星期六晚上,母亲也抢先刺激父亲的神经。“我已经拜托过你那么多次了。”
“长出来的东西总得剪掉吧。”父亲若无其事地反驳道。那天下午,母亲去享受唯一的爱好——打网球,父亲在院子里烧上周剪下来晾干的枯草。“话说回来,不是你说不要用除草剂的吗?”
“我可没说过不要割草。”
母亲平静地回答。和父亲说话时,母亲总是用敬语。她认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理性,保持主动对话的姿态,这是作为人类最崇高的事情。父亲心情不好时评价母亲是个“只靠前额叶活着”的人。
“我说过,请不要未经许可擅自焚烧割下的草,现在已经明令禁止了。”母亲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地主张。“而且除草剂对身体不好,父亲不是也赞成吗?架还小的时候。”
“哼。”父亲嗤笑一声。“反正你在意的只是邻居的目光吧。”
“在意又有什么不好?不过,不仅仅是这样。我是担心什么时候会酿成大事故,万一发生火灾……”
父亲恶狠狠地瞪着母亲,母亲罕见地被他的气势压倒,沉默了。压抑的沉默就这样持续着,过了一会儿,父亲用筷子搅动盛有热水的烧酒的长玻璃杯,将杯底堆积的梅肉碎片卷起来,才把玻璃杯送至口边。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既视感的感觉,一种不可动摇的确信骤然涌起,我以前也经历过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对话。母亲用平静的声音指责母亲的台词,父亲瞪母亲的时机,甚至梅肉在玻璃杯中被撕碎卷起来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象。但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既视感的有趣之处。
“既视感。”我对沉默的两人笑了笑,希望他们能改变眼前的情形。“刚才发生了既视感!全部——全部都好像以前也见过。”
但是,父母并没有表现出我所期待的反应。虽然没有继续争吵,但父母似乎都很郁闷,又陷入了反复无言牵制的令人窒息的紧张状态中。父亲的地盘和母亲的地盘就像看不见的水气球一样,在狭小的房子里挤成一团,我感觉到它们在互相挤压,我怀着窒息的心情度过剩下的周末。
我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学校。星期一高町也会来上学吗?还会和我说话吗?在这样思考的过程中,我忘记了不愉快的事情,心潮澎湃起来。
星期一,高町一大早就来学校了。在平常的时间走进教室,发现她坐在前排的座位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如果是在一周前简直是种奢望。当她坐下,我忍不住从后面喊了声“早上好”,高町会生气吗?我用别人都听不到的微弱声音问好——但就在此时,富松德子站在高町的前面,肩膀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用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疲劳的愉快的声音向高町诉说着今天早上田径部的晨练是多么辛苦。
铃声响了,菱山一走进教室,富松德子——高町好像叫她“德德”——就把挂在脖子上的运动毛巾的两头往下拉,嘟囔着“啊,肚子饿了”,引来了高町的苦笑。然后回到走廊一侧自己的座位上。
和我兴奋的心情相反,早上的班会、上课的时候、休息的时候,高町一次都没有回头。她和其他同学一样,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在受到些微伤害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轻率地跟她搭话。
紧张又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再次和高町说话已经是放学后的事了。回家的班会一散会,菱山还没离开讲台高町就站了起来,跟那三个人一起走出教室。三人肩上都背着行李,但高町的书包还放在桌子上。
过了二十分钟,她一个人回来了。其他同学都出去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教室的灯关了,走廊上也没有人影,除了窗户关着之外,和上周放学后一模一样。高町走到柱子后面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书包,把肩膀穿过提手。然后,那天第一次看向了我。
“早上好。”她说。
我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白色天空。“已经……傍晚了。”
“这才是真正的幽灵吧?”她像要歇一歇似的,右臀浅浅坐在桌角边,然后唐突地问道。“然后呢?有进展了吗?”
“什么?”
“什么?”高町苦笑道。“当然是那个亚马逊的问题。”
我目瞪口呆,摇了摇头。没想到会被要求做这样的报告。“我也没问你要调查什么,还没有什么——”
“怎么会?”她失望地说。“我还挺期待的。”
“果然……你是打算全部让我来做。”
我提出抗议,高町干巴巴地笑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没听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