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

  从第二天开始,玖波高町似乎打算表现得更周到一些。当我赶在上课时间前走进教室时,她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开心地和三个同学聊天,一开始上课她就把教科书和活页本整齐地摊开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倾听老师声音的学生最低限度的姿态。但从后面看去她还是没有专心上课的样子。她的视线频繁地投向窗外,目光落在桌子上时,也没有在抄写黑板上内容的样子,偶尔从她肩上瞥见的活页纸上胡乱摆放着无视规则、乱七八糟的飞舞的涂鸦;不怎么都好看的动物插图,以及似乎与课程毫无关联的短句。还有一幅插图,画的是一对可能看起来像土鸠的鸟,也许是看着窗外画的。我几乎看不懂那些文字,但有一句话我可以清楚地读出来,不知为何我被其深深吸引了。

  <短接力棒不能掉下>

  她应该不是田径队的,今天也没有体育课,也没听说过历史上的伟人留下这样的格言。上课时她经常在椅子下来回交叉的与日晒无缘的白皙细长的小腿实在不像是一个热衷于运动的人应有的。

  虽然对玖波高町写下这句话的真意很感兴趣,但这个下午已经没有闲工夫观察她了。这一天最后的第六节课是每周一次的长期班会,本次唯一的大议题是传达下个月即将举行的文化祭的联络事项。执行委员的报告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准备班上的演出节目。

  一年级A班通过多数表决已经决定当天最优先的节目是张贴以环境问题为课题的研究内容。这就像是在文化祭之前完成的作业。但毋庸置疑的是就连这样的作业,很多同学都觉得非常麻烦。

  担任执行委员的男生和皆藤留美站在讲台上向大家说明公告内容、工作日程和任务分配时,也只有极少数人关注,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其他的同学除了没有离开座位之外和休息时间没什么两样。虽然最近我已经能够进行可悲地预测,但交错的窃窃私语和敲击桌子的声音使我的孤立感更加强烈,没花多少时间我就沉入了噪音的深海。

  在我变成被噪音的沙子掩埋的悲惨的比目鱼时,漫长的班会已经结束了。在接下来的打扫时间里,我逃到无人的屋顶排解自己的忧郁情绪。走出教室的时候,四分之三的同学已经到了各自的值日区域,一股懒散悠闲的样子。黑板上并排写着长时间班会所决定的研究课题和分配给负责人的几个同学的名字——《化石燃料与替代能源》、《生物量与原子能(暂定)》、《稀有金属的国际争夺战》、《亚马逊的森林砍伐问题》。

  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被分配了课题,但我的名字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以乃田诺艾尔为首的丸冈小组的几个人的名字都在“稀有金属的国际争夺战”上,玖波高町和三个朋友都在“亚马逊的砍伐森林问题”上友好地联名。“虽然我想大家都知道,但是没必要只固守于今天的分配,如果发现有困难的小组,大家要齐心协力、灵活应对——对,灵活——大家要仔细听皆藤和执行委员的指示,认真地进行准备。”在讲台上咚咚地敲着黑色的出席簿,菱山班主任当日罕见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所谓功能性、有机性的组织就是这样的,让我们为了那一天尽情努力吧,至少一次,也想要大家目睹一下这个班级团结一致的一面。”

  同学们都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样听着班主任的话。我也一样,这个叫菱山的老师和皆藤留美是同一个类型,如果考虑到工作年限的话,应该比她程度还深,我以为她对老师的工作已经厌烦了。文化祭的表演节目是对发表研究成果这种明显的模仿,因为不需要像规划咖啡店和游乐设施的班级那样为卫生问题和防止事故而操心,所以大家都非常欢迎。然而,就在这一天——早已失去的教育者的热情像来访的老熟人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突然像是找回了年轻时的热情一样,用热烈的语气鼓舞我们,大家不知所措。

  但这句话未能打动同学们的心。班主任走出去后,丸冈和乃田诺艾尔等人冷淡地走出了教室,似乎觉得事情比想象中麻烦。其他同学也陆续去了社团或委员会,玖波高町的朋友们今天好像也有各自的事情,向坐在窗边的她挥了挥手就从后门出去了。

  玖波高町和昨天一样留在教室里,等朋友们离开后,她也不再假装从桌子上拿出教科书和笔记用具准备回家,而是趴在放在桌子上的尼龙帆布包上,旁边的窗户半开着,奶油色的脏窗帘静静地在柱子后面飘动。

  “不好意思,你这么惬意地休息着。”值日的女生走了过来对她说。“可以把窗户关上吗?”

  玖波高町“嗯”了一声,趴在地上,一脸困意地呻吟。“再等会儿。”

  值班的学生叹了口气。“不关好门就不能参加社团活动了吧。那么困的话就去保健室睡吧。”

  “我给你关上。”她含混不清地说。“就再等一小会儿。”

  “……什么啊?”她嘟囔了一句,“好好关上啊。”像是放弃了似的,说了句“我已经尽了值日最基本的义务”,然后关了教室的灯拿着行李和日志出去了。

  很明显,她并不是困了才这么做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想一个人独处,所以一直在等教室里没有人。实际上,学生已经所剩无几了。走廊和楼梯上令人郁闷的拥挤应该已经缓解了。平时我都是待在教室里,等到他人的气息完全消失的时候再离开,但我没有理由打扰她,自己应该早点离开教室。

  最后一个柔道部的男生背着L号的看上去很重的漆皮包消失在走廊里,我也为了不引她注意,悄悄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玖波高町好像觉得已经没有人了,从桌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呆呆地伫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靠在椅背上,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啊”了一声。我叹了口气。在电灯熄灭的教室角落里,她隐秘的叹息像潮湿的砂糖一样,花了很长时间被寂静所吸收。我错过了继昨天之后离去的时机。凉爽的秋风随着窗帘吹起她的头发,柔顺的发丝像黑色羽衣一样飘在我的桌子上。她想把铺展在天花板上的头发拨开却力不从心,一直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的她再次“啊”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把头转到窗外——然后,她突然开口了。

  “这么说来,你好像还没向我道谢。”

  可耻的是,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了一跳,只是盯着她乌黑的后脑勺。现在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班级里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最近一个月连被认知都没有的我一时无法理解,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这一理所当然的事实慢慢渗透进大脑时,惊讶、动摇与感动交织着涌上心头。这份感动,如果借用父亲喜欢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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