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在那下午剩下的课堂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观察她。话虽如此,坐在后排的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那天,她既没有被要求在课堂上发言,也没有在课间休息时离开过座位。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玖波高町的头发,即使沐浴在中庭的阳光下,头发也像用2b铅笔涂过一样漆黑。每当她向后靠时,肩上的流苏宛如黑夜中的清流一样顺着她的脊背流动,在椅背和连接其的钢管上蔓延扩散。从她的背影中感觉不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紧张感,也没有因为意识到周围的视线而举止僵硬的样子。不过在观察的过程中,我觉得她可能有什么必须面对的困难,不知道是家庭还是心理的问题,总之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问题,同学们的帮助大概是多余之举或者白费用功,因此她闭口不谈。
在这样的基础上我观察同学们的反应,我发现每到课间休息,就会有三个女生站在稍远的地方闷闷不乐地窥探她的情况,除了这个稀有的名字以外,关于玖波高町这个同学我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但我还记得那个小团体和她从第一学期开始就很亲近。另外从第二学期的第一天开始,她连续缺席了一周以上,之后也经常请假。这么说来,最近即使去上学,她好像也经常一个人待着。话虽如此,她发生了什么,那三个人是否知晓,以及她们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一直困恼于自己的窘况和莫名其妙的症状的我浑然不知。
直到下课,班主任拿着考勤本上的新座位表离开后我才意识到,她的朋友们还没有放弃和玖波高町的关系。去社团活动的学生、去委员会工作的学生,还有正在准备绕道的回家部的学生都离开了,教室里人影稀疏,玖波高町依然坐在座位上,没有要回家的样子,只是在眺望着窗外。
“那个,高町。”靠近座位的三个女生中的一个出声问道。“可以过来一下吗?”
“什么?”玖波高町托着腮的左手,用手掌摸了摸脸上的痕迹,抬头看着神色不安的三人,睁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了?”
“午休的时候。”站在中间的最矮的同学——仲川未步开口。“换座位的时候,你为什么离开教室?”
“啊”,她苦笑着说,像是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又已经察觉到就是这件事。“我想出去时尽量不被发现。”
“男生们都说得很过分。”第一个说话的芦屋忍香苦恼地皱起眼镜后的眉毛。“留美也很生气,因为你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了。”
“留美?”一瞬间,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但马上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微微地点了点头。“啊,搞砸了。”她故意叹了口气,然后坐着把椅子往后移,转身面对三个人——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右手肘隔着椅背没有迟疑地放在了我的桌子上。“要是早点——在换座位开始之前离开就好了。我不是有意煞大家的风景的,真抱歉啊,被人讨厌了。”
“我们倒无所谓……对吧?”
最先搭话的芦屋忍香向旁边的两个人征求着同意,三个人互相点了点头。但是,比起她的话,三个人显然更在意她的手肘。她们担心的是,这种情况如果被谁,特别是丸冈小组的谁看到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朋友的处境会更加危险。就算无忧无虑的我脑海里也想到了这层因素。从第二学期开始,除了打扫的时间以外,从来没见过有人碰过我的桌子。
幸好丸冈小组已经不在教室里了。
“可是,高町。”一直没有发言的高个子短发,富松德子重新振作开口。“最近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看,你经常不来学校。”
“真没办法啊。”玖波高町困惑地挠着头,低下了头——然后,她避开三个人的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从我身上看到的只是从垂下的黑发缝隙中隐约可见的侧脸,但我亲眼目睹了那仿佛悄悄拨动开关的瞬间,如果她遇到了什么问题,那她肯定会直面解决。“真的没事吗?”她再次抬起头,满不在乎地向朋友们告解。“你们这么担心我,我真的很感谢。不过,今天换座位的事,我也只是没那种心情而已。反正哪里都可以坐。”
“不过,你应该能预料到,如果你那样不配合的话就会变成这个位子吧?不在场就不能抱怨,这是规则。”
“所以说,哪里都可以坐。”
她的解释不可能让三个人发自内心地接受。哪里都可以坐的话应该没必要抵制抽签,对过着平稳的学校生活的三个人来说,只是不想参加换座位的心情,只是因为感觉不舒服就抵制的潇洒自信,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这样啊,没事就好了。”过了一会儿,仲川未步努力控制气氛,开朗地说道。“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现在准备去车站前,怎么样?高町也一起去吧?”
“大家一起?”玖波高町环视了一下三人。“不去社团活动吗?”
“今天休息。”富松德子轻轻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掌放在娇小的仲川未步的头上。“她也不用去委员会。”
“就是这样。”仲川未步对玖波高町露出亲切的笑容。
玖波高町是对这个提案感兴趣,还是在内心低语道“真讨厌啊”我不知道。她已经拨动了开关,同学们也没有深究,至少她肯定很感谢朋友们邀请自己出去散心。
“好,走吧。”她下定决心似的说着,扶着自己和我的课桌猛地站了起来。“喂,不想吃冰淇淋吗?窗边的座位在这个季节有够热的。”
“想吃!”这样赞同的声音和“我的座位在走廊边”这样不感兴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玖波高町拿着挂在桌子旁边的学校包,和三个人开心地说着要点什么味道的冰淇淋,走出了教室。
四个人都走了之后,不知不觉间,教室里除了错过离开时机的我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俯瞰着被放学后三三两两的学生穿行的中庭,想象着她们在车站前窥视冰激凌展示柜里的情景。
教室的入口前后都敞开着。远处传来几个男生充满活力的笑声。我条件反射地把目光移到南校舍——走廊底部的巢。但此时,无论是粘在外墙上的碗形巢,还是它的周围,从教室窗户可以看到的范围内都没有发现土鸠的身影。那一瞬间我的耳朵里传来刺痛的响声,好像耳膜有轻微的漏电,好像无意中用舌尖舔了一块容易氧化的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