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同学,即使不能说是追随,也会根据各自的立场,采取远处观望、漠不关心、消极附和等不同的态度,避免自己被殃及池鱼。在第一学期的时候,我曾恨恨地看着他们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但如果将我放在同样的立场的话,一定不会为了帮助总是躲在教室角落里、和谁都不说话的同学,而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说起来,这个班就算是恭维,也称不上是团结一致的优良班级。就像盒子还没打开就被打碎的落雁(译注:一种类似年糕的日本传统点心)一样, 即使在入学半年之后也只有几个团体和个人聚集在一个叫做教室的盒子里。
箱子里勉强保留着形状的“我”这个小碎片在那天被碾碎了,被卷进了一场烧毁自己家的火灾中,这种新的设定让我变成了透明人,变成了一个连声音都听不到、谁也看不见的幽灵一样的存在。从这天开始,我从三十一人班的第三十一名学生变成了三十人班的第三十一名学生。
午休时间也快结束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皆藤留美的领导下根本不会有不顺利的时候——换座位应该已经结束了。我离开储水箱,走到生锈的梯子下面。凉风几乎吹走了噪音,神经也舒缓了许多,心情也平静下来,应该可以应付下午的课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气息,朝对面的南校舍望去,三楼的走廊上站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隔着玻璃窗指着屋顶上的我。两人在多媒体教室前面,隔壁是广播室,可能是广播部的人。在我的记忆中,一年级A班应该没有广播部的成员,但并不知道谁和谁又会认识,我在这个屋顶上的事也许很快就会告诉同学们。如果我在上了锁就无法出去的屋顶上,大家——特别是那六个人——会有什么反应,不难想象。
“午休的时候,有人说看到一居士在屋顶上。”
“不会吧?”
“你没看错吗?”
“是真的!我不是说了吗?那家伙,果然还在这所学校里徘徊呢。”
“讨厌,不恶心吗?”
“喂,你头发烧焦了,难道不是一居士的诅咒吗?”
在回一年级A班教室的路上,我在脑海中罗列着那六个人之间可能会发生的对话内容——就像亲眼目睹了一样感到很恶心。我听人说过,对于大脑和深层心理来说,想象和体验是没有区别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只能说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愚蠢。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丸冈那充满恶意的语气和虽然难以置信但非常喜欢自己名字的诺艾尔被同伴戏弄的时候撒娇的样子。
“喜欢诺艾尔这个名字的孩子也只是个孩子,但对那个孩子来说,最悲剧的是,自己的名字竟然成了反映父母思想浅薄的宣传牌。”
我想起来了一次晚饭的时候,父亲曾经给出的断言,电视上播放着年轻父母喜欢给孩子起新奇名字的节目特辑,我举了身边的例子,批判地举出乃田的名字,父亲就像在生肉面前挨饿的野狗一样,做出了意料之中的反应……
乃田诺艾尔解释说她不是混血儿,本人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最近愚蠢的父母太多了,不知羞耻的父母太多了。”父亲粗鲁地嚼着浅腌黄瓜骂道。“然后……”他接着说,咕噜咕噜地吞下黄瓜,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看着我。“架喜欢那个女孩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轮到我被评价了。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会在父亲面前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让他满意。如今我和父亲有不少相似之处。可以说,我的看法就是父亲扭曲的思维方式的迷你版。在父亲眼里,这个世界上讨厌的东西多于喜欢的东西。将世间的流行视为无聊而舍弃,对多数派的意见仅仅因为是多数派就抱着怀疑的态度接受,比起跳入事物的中心,更倾向于站在远处观望。
父亲的话语中充满着我难以想象的漫长人生所积累的愤怒、沮丧与不满。虽说我和父亲长得很像,但我知道,在父亲看来我只不过是一个迷你版,连复制品都算不上的劣化版。而且——从小开始,我就觉得父亲对这个看起来很像自己的迷你版也很失望。
所以,在班上被孤立的事是瞒着家人的。“怎么可能?”我笑着否定。我必须让他明白,我不可能喜欢上那样的女孩。“因为那孩子只想着如何被周围的人宠着,是那种一个人连厕所都不敢上的类型。”
父亲听着哼了一声,像是给了及格分。“这种依赖气质到死都不会从根本上得到改善。”他喝光杯子里的啤酒,把剩下的500ml罐装倒进杯子。“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包括本人。”
父亲平时话就不多,我以为这次对话就此结束了,然而并没有。“那么,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父亲继续追问。
父亲旁边的母亲一脸不悦。她既不想听我有喜欢的女孩,也不想看到我说女孩的坏话,默默地把筑前煮(译注:九州北部地方的代表性乡土料理)的胡萝卜送进嘴里。
“没有。”我诚实地回答。母亲那洁癖般的表情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但父亲对我这个上了高中却连一个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找到的孩子感到了失望。
“嗯,架以后也会找到的。”父亲像是在对自己说。“没必要着急。”
我并不着急,至少在这一年级里喜欢上谁——更别说被谁喜欢——的愿望我早已放弃了。即使想这样做,也无能为力处理在此之前的希望渺茫的大问题。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留在走廊里的学生们都被吸进了各自的教室,我也决定回到教室。快步走过前方的入口,来到尽头的后方入口前,为了做好心理准备,我悄悄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有的同学已经就座,有的同学还坐在一起聊天。黑板上还依稀残留着粉笔擦去5 × 6方格表格后的痕迹,刚刚换了新座位的教室里弥漫着飘飘摇摇的余韵,就像刚洗完澡在更衣室里放松的人们。皆藤留美换到了靠近走廊一排的第二个座位上,用尺子在活页纸上誊写新的座位顺序表。
不用确认,我的座位依旧是窗边的同一位置。远处传来数学老师早早走来成为其特点的拖鞋声,离开座位的同学们纷纷回到新的座位上。像小蜘蛛散开一样,在没有掌握新座位顺序的我看来就像水果篮子一样杂乱无章。
我也进了教室——这时我才发现+ 1的座位前面还有一个空位。不用说,那是三十席中最不被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