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来这间书房的时候,我曾被荣造先生那仿佛望着地平线彼方的不可思议的眼神深深吸引。可现在他眼中映出的只有窗外随风摇摆的新绿而已。
这时我终于发现,每次来到这间书房时,那种追赶着我的“感觉”消失了。这种感觉就像这个世界的某处开了一个大洞,洞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正在展开。我总觉得“神隐”在逼近我。那感觉绝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另一种东西的样子。但是我无法用语言表达出那种感觉是如何充斥着我的内心的。
过了一会儿,荣造先生盯着我说:“你不想再写一次手记吗?”
“我已经……写不出来了。”我摇摇头,“我变了。”
这时涌上我心头的感情既不是悲伤,也不是安心,而是对于失去的世界的惋惜和对新开辟的世界的期待。
但我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和我自己都不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我的新生将从这里开始。
荣造先生表情祥和地凝视着我。
而荣造先生现在也去世了。
○
《热带》究竟是什么?
它简直就像热风一样贯穿了我。它是我创造出来的吗,抑或我是被创造出来的呢?也许两者都对吧。我们互相产生出了彼此。
我伫立在楼梯下思考着。
“不好意思,请问佐山老师在吗?”一位穿着西装的男性说道,“我叫池内。”
是那个邀请千夜小姐去读书会的年轻人吧。他腋下夹着一本黑色的大笔记本,一看就给人一丝不苟的印象。
“终于见到您了。”他微笑着说,“我老早就想见您一面。”
他好像读过我写的书。
我们边聊着《一千零一夜》,边走回了原来的房间里。只见千夜小姐和今西已经坐在窗边的沙发卡座上了。同一组里还坐着一个人,是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性。
我和池内在那张桌边落座后,千夜小姐就用清脆的声音说道:“那么,谁先开始呢?”
我打开笔记本,把马尔德吕斯的备忘录放在桌上。大家正想着是怎么回事儿,池内向那位女性打招呼道:“你先来怎么样,白石小姐?”
“是嘛,那就由我先开始?”那位叫白石的女性挺直了脊背,“今晚我想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本书。”
说着,她把一本书放在桌上。
那是本装帧奇特的书——令人联想到黎明时紫罗兰色的大海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巨大的书。它似乎是代表着岛屿,上面还长着几棵椰子树。左边的书页被撕破了一半,那半页变成了沙滩。波涛拍岸时,蹲下的人物的影子在曙光中被拉长。那是一位叫森见登美彦的小说家写的叫《热带》的小说。
“这部小说的开头是这么写的……”她说,“莫谈与你无关之事……”
与此同时,一幅鲜明的南方岛屿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光芒耀眼的白色沙滩、黑暗的密林、漂浮在澄澈大海上的奇特岛屿。我甚至觉得能想起吹拂在脸颊上的风的触感。三十六年前,在那座观测站所在岛屿上写《热带》的时候,我确实曾在那个世界里。然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现在我又这样再次与《热带》邂逅。这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莎赫札德的话:“我当然很乐意讲故事,可是这得要我们尊贵典雅的国王陛下同意才行啊。”
○
于是,她讲起了故事。《热带》的大门就此打开。
[51]莫里茨·科内利斯·埃舍尔,荷兰版画家,因其绘画中的数学性而闻名。
[52]指希腊德尔斐神庙阿波罗神殿门前的三句石刻铭文:“认识你自己”“凡事勿过度”“承诺带来痛苦”。
[53]指被神怪隐藏起来或受其招待,而从人类社会消失,去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