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的内容。马尔德吕斯版本的《一千零一夜》里没有这样的故事,而且据我所知,其他的翻译版本和手抄本里也没有。马尔德吕斯是从哪里得来这个故事的呢,还是说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故事呢?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故事能让我想起《热带》也就不仅仅是巧合了。
这实在是个难解的谜题。
不行,完全搞不懂。
我离开了研究室,朝博物馆的展览区走去。
每当思考走进死胡同的时候,我都会在夜晚的博物馆里走动。
没有比空无一人的博物馆更具有魅惑力的地方了。从世界各地搜集而来的民族资料笼罩在紧急出口淡淡的灯光下,比白天给人的感觉要神秘得多。对于我所面临的问题,这些资料有时也会像德尔斐神谕[52]那样给我一些提示。我也曾和跟我一样希望获得“神谕”启示而漫步的其他研究者擦肩而过,不过那天我却没有遇见任何人。在宽广的展览区里漫步的只有我一个人,四周如海底般安静。
我边看着展览品,边心不在焉地走着。脑海中浮现出的既不是马尔德吕斯的备忘录,也不是手记《热带》,而是一九八一年到一九八二年间我还是研究生时候的情景——在住宿地的一间房间里说话的今西、在芳莲堂浏览旧物件的千夜小姐、坐在昏暗书房里的沙发上的永濑荣造先生……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法准确地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感觉了。
那种类似混杂着不安的强烈憧憬感,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不停地纠缠着我。这种感觉就像这个世界的某处开了一个大洞,洞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正在展开。我总觉得“神隐”[53]在逼近我,这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却又甘之如饴。我是因为对人生感到迷茫所以才被这种幻想所吸引,还是因为被幻想吸引了所以才对人生感到迷茫呢?
那时,我偶尔会和今西说起这些事。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洞。”今西说,“那是佐山你心里的洞啊。”
在节分祭那晚,大概就是那个洞把我吸了进去,带我去了南方的岛屿。接着,随着《热带》的诞生,我回到了这个世界。
我应该确确实实地回来了。
节分祭的第二天早上,我就这么回到了借宿处。我累得睡着了。午后,今西来到了我的房间。
“你还在睡啊。”他笑说道。
我觉得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千夜小姐来了,你快起来吧。”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呻吟着起身。
“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啊。”
“千夜小姐很生气哦。快去洗脸吧。”
我慌忙起床收拾了一下仪容。
我来到今西的房间,只见千夜小姐正端庄地坐在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边。我仰视着她的脸说了声“早上好”。今西和千夜小姐看上去都打算质问我昨晚为什么丢下他们两个消失不见了。可我也不能回答他们,这一个月期间我竟然都在热带的岛屿上漂流吧。看我一直在敷衍,千夜小姐的表情有些忧伤,今西也是一脸严肃。
过了一会儿,今西拿着小茶壶走开了。
“嗯……佐山,其实发生了什么事对吧?”千夜小姐低声说,“告诉我吧。”
“我觉得你不会相信我说的。”
“信与不信应该由我来决定吧。”
我注视着千夜小姐的眼睛。
“你父亲的卡盒……”
“卡盒?”
“我自作主张地把那个带出来了。”
“等一下。”千夜小姐疑惑地说道,“卡盒……是什么?”
节分祭那晚,我们俩潜入荣造先生的书房就是为了看看卡盒里面装了什么。可是,千夜小姐现在竟然说不知道。我没想到她会装傻,一时说不出话来。
“佐山,你没事吧?”千夜小姐不安地问。
那个时候的惊讶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回到的究竟是哪里?
○
我回到研究室整理完后,走出了民族学博物馆。
进入七月后,天气异常地持续着高温。夜晚黏糊糊的空气粘在身体上。闭园后的自然文化园寂静无声,只有清扫车偶尔经过。我朝着中央口走去,黑压压的树木仿佛在热气中屏住了呼吸。
这时,我看见右手边的树木后面有什么闪光的东西。
我心血来潮地穿过了树林,来到了一片广阔的草地上。波动平缓的草原被黑暗的森林围了起来。我踩着草地往前走,穿行在中国的公路上的汽车声音犹如远处的波浪声。
草原的正中央飘浮着一轮光辉的明月。
我像被吸引过去一般朝着那轮明月走去。这时,三十六年前我在南方群岛的经历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在夜晚的密林中走动的老虎、戴着佩剑的老辛巴达、在翻滚的泥海中崩塌的女巫的宫殿。可是,现在的我却无法将它们总结成一个故事。
随着我的靠近,奇异的月光消失了。
最后,我站在草原的最中央,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从那座热带的岛屿上回来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随着渐渐习惯了这个和我原先所在的世界似像非像的世界,我已经想不起来留在观测站所在岛屿上的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