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覆盖着阴郁的灰云,四周暮色悄悄降临。前方有一座缓缓上升的山丘,稀疏的松树林里一片漆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接下来我要为了什么而生存下去?
我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可穿过山丘上的松林后我就呆立住了。斜坡下方的洼地上空飘浮着“女巫之月”,就是从奉天逃出来的那个夜晚,我和长谷川健一一起看见的那个。它静静地飘浮在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照耀着草地。
那究竟是什么啊?
长谷川健一突然说:“有件事我想拜托荣造。”
“什么事?”
“有件东西我想托你带回国。”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长谷川深思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从满铁辞职后,我待在一个叫绥远的地方。那儿有外务省管辖的学校,用于培养一些潜入西北地区的人,毕业后就会前往西北。我的任务就是越过国境,潜入甘肃一带。”
“你曾经是间谍?”我吃惊地问道。
长谷川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长谷川装扮成从内蒙古前往青海朝拜的喇嘛。可即便这样依然很危险。经由宁夏的善丹庙穿过戈壁沙漠的朝圣之路途经大草原和沙漠,是日军、国民党等各路军队相争之地。长谷川和三名喇嘛从蒙古高原出发是在昭和十八年的初冬。
“我们打算先到戈壁沙漠,再往前走。”长谷川凝视着玻璃窗低语道,“有时候我会想,我少年时代对西域抱有的憧憬也好,在世界的尽头所见到的事物也好,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幻想?不光是这些,就连现在这样跟你说话的瞬间,我都觉得是在延续我的幻想。”
我想起了飘浮在原野上的“女巫之月”。
长谷川盯着我说:“我想让你带回去的是一个‘故事’。”
“故事?”
“没错,‘故事’。一个未完结的故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个未完的故事完结,所以想要拜托你。”
“可是,为什么要托付给我呢?”
“我也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啊。将这个‘故事’传给我的是一个回教徒商人。我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是这么回答我的——这扇门只为你而开,决定穿过这扇门的是你自己。”
接着长谷川用温柔的声音讲了起来。
“要说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故事’的……”
○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低矮山峦环绕的荒野上。
这是哪儿?
一阵茫然过后,我想起来了。
骆驼正在北面的山麓上吃草,去往敦煌的商队等待着傍晚出发。我和同行的喇嘛决定在这儿野营。在这儿和西行的商队之路分岔,我们最终要去的朝圣之路则继续向南延伸。
现在的这个白日梦是怎么回事?
我试图想起些什么,可记忆却转瞬间就变得淡薄了。中国东北的城市、在一间公寓房里的旧书店、从玻璃窗向外眺望的年轻男子……我觉得我们似乎在说一些重要的事情,可却完全想不起来,只有一些毫无脉络的画面断断续续地浮现出来。
我们生起火喝着茶,只见一个男人从商队的营地朝我们这边走来。他戴着毛皮的帽子,脸部像鞣革般僵硬。
商人用嘶哑的声音叫道:“那边有日本人吗?”
我心中一惊。
“为什么问这个?”
其中一个喇嘛反问他,可商人似乎不打算回答。他用呆滞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我们。一阵沉默过后,商人突然移开了视线,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往远处的野营地走回去。
“真是个奇怪的商人。他为什么要找日本人呢?”喇嘛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从内蒙古的喇嘛庙出发以来,我们已经连续走了好几日了。可是路途从这里开始应该变得越发艰难了。
那天夜里,我们占卜了旅程的前途。
但结果却是不祥的。我们占卜了两次,可每次只有我的结果是大凶。喇嘛们对此也十分困惑。虽说不至于因此就弃我而去,可他们心中确实产生了不安。尴尬的沉默过后,负责做向导的喇嘛为了缓和气氛说了句“总之凡事小心吧”。那晚我们就歇息了。
第二天,我们沿着朝圣之路向南出发。
眼前只有一望无垠的雪原。随着暴风雪越来越强,我们渐渐看不见地平线上浮现出的群山了。为了不偏离被雪覆盖的朝圣之路,我们只能谨慎前行。就这么艰辛地连续走了几个小时后,领头的喇嘛让骆驼停了下来。
他说,道路消失了。
这位中年喇嘛至今曾走过这条朝拜之路四次。可以说他是我潜入西域时最依赖的人物。这样一位人物束手无策地驻足在雪原上的身影让我们一行人都极度不安。我们分头寻找朝拜之路的痕迹。其他喇嘛们的身影被暴风雪所掩盖,我体会到了被抛弃后徒剩我一个人的不安。正当我不由得想大叫出声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向导喇嘛高兴的喊叫声。
“喂,在这儿呢。我找到路了,肯定没错。”
就这样,我们得以再次前行。
然而,直到黄昏时分暴风雪终于平息,我们才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前方浮现出的淡紫色山脉不知何时转移到了背后。也就是说,我们不是在朝南走,而是在朝北折返。尽管向导茫然地说这不可能,可是暮色将近,我们就支起帐篷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