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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穿过这扇门的可是你自己哦。”魔王用美艳的双眼凝视着我,“这个卡盒里装着一个‘故事’。那是很久以前从西方流传过来的故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个未完的故事完结,所以想要拜托你啊。”
魔王用温柔的声音讲了起来。祭典的喧嚣渐渐远去。
“要说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故事’的……”
○
我回过神来时,正站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市场里。
这里是哪儿?
一阵茫然过后,我想起来了。
这里是奉天北面一个叫文官屯的城市。
战败后,大街上的市场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抬头望见的是蔚蓝的天空。温暖阳光普照的大街上充满了生机。酷寒的严冬过去,来到了昭和二十一年(1946年)的春天。苏联士兵就像大潮退去似的消失不见了,我们也不必再害怕被带去北方。取而代之进驻文官屯的是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
我又在市场上悠闲地逛了起来。
现在的这个白日梦是怎么回事?
我试图想起些什么,可记忆却转瞬间就变得淡薄了——冬夜的祭典、灯泡发出的光亮、坐在桌子对面的银发男人。我觉得我们似乎在说一些重要的事情,可却完全想不起来,只有一些毫无脉络的画面断断续续地浮现出来。我边思考边走,突然有人跟我打了声招呼。
“你好啊,荣造先生。”
一见对方的身影,我就愣住了。
站在馒头摊位前的是长谷川健一。他把热气腾腾的馒头贴在脸颊上,眉开眼笑的。从奉天逃出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他竟出人意料地精神。我们都为这意想不到的重逢而感到高兴。
长谷川租下一间公寓做起了生意。
“要去看看吗?”他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于是,我们就一起往他的公寓走去。
途中,我跟他讲了我自己的“生意”。
我想找找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就在兵工厂里四处巡视。结果在角落里发现了大量囤积的猪骨头。苏联军是不可能带走这些的吧。我出神地看着那些骨头,想到了把它们干馏后做成骨炭。活性炭能吸附有毒物质和气体,因此可以用作肠胃药。我从各处捡拾收集材料,在兵工厂的一角制作了一个临时的炉灶。我将用金属锤砸碎猪骨扔进灶中,截断空气后开始焚烧石炭。我靠贩卖这样制作出来的肠胃药,得以维系生活。
“肠胃药啊。”长谷川感佩道,“生意兴隆就最好了。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快来了吧。”
“马上就要和八路军进行城市战了吧。还是不要太张扬,蛰伏着比较好。”
从小工厂密布的街道上走十分钟就到了长谷川的公寓。公寓背后有条水沟。长谷川从公寓楼外的楼梯走上了二楼。贴在门旁的薄板上写着“峨眉书房”。
长谷川做的生意就是开旧书店。
走进那个小房间,几个装满了书的木箱沿着一侧的墙壁摆放着。眼下这个时局,他是怎么收集到这么多书的啊?从文学到历史、哲学、数学,各种类型的书应有尽有。我往木箱里一看,不知不觉就着了迷。
这时,一本薄薄的文库本吸引了我。
那是六年前发行的岩波文库版《一千零一夜》的第一卷。这个版本以马尔德吕斯博士从阿拉伯语原著翻译过来的法语版为底本,由丰岛兴志雄、渡边一夫、佐藤正章三位老师重译为日语版。仅仅是翻动积满了灰尘的文库本的书页就能抚慰我的心灵。现在即使我阅读着这种幻想故事,也没有人会抱怨。我有阅读这本书的自由。
长谷川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书后,高兴地说:“啊,是《一千零一夜》啊。”
“我只找到了第一卷。”
听我这么说,长谷川露出一脸抱歉的表情。
“我也没法从日本国内订购啊。”
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买下了这本书。
我边喝着长谷川端上来的热茶,边眺望着窗外。公寓楼背后的水沟对面排列着白铁皮屋顶的工厂。望着这样的景象,周身却被书籍的气味包围着,这种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中的感觉让人安心。
长谷川讲起了他在内蒙古时的经历。
黄河边有一个叫包头的城市,沿着满是石头的道路翻越北方的山脉后就来到了内蒙古高原。嫩绿色的草原就像波涛起伏的大海一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策马骑行一整天,周围依然是相同的景色——大草原上零星的白色蒙古包、从沐浴在夕阳中的绿色山丘上下来的羊群,还有身裹三原色的蒙古服装、长发编成了辫子垂落下来的姑娘。
“草原上到处都散落着白骨。”长谷川说着极目远眺,“死去的人被鸟兽所食,只有白骨长久地留存下来。”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妻子和儿子。
战败后,我好不容易回到砖瓦造的军官宿舍时,一个多月没见到我的妻子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她早已放弃希望,以为我死了吧。我转移到新京后不久,听说儿子在病房里死了。在那之后,我们无法回国,所以只好在这座城里继续生活。可妻子却在这年冬天得了斑疹伤寒去世了。
办完妻子的丧事后,我独自在城里步行,一边想着昭和十八年(1943年)的夏天,我去奉天站接从日本前来的妻子的情景。
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走出了城市,来到了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