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那么,我们出发吧。老老实实地跟我走。”
我们登上通往兵营二楼的楼梯,打开楼梯尽头处的门,只听糊在生锈钢筋上的帆布“哗啦啦”作响。那所谓的缆车也不过就是那种在巨大的铁罐上开了个洞的原始设计,好像只能坐下三个成人。魔王的女儿命令我先坐上去,然后她走到安装在乘车点铁杆上的电话那儿拨了一通电话。之后她轻轻跃进车厢里,铁罐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不由得抓紧了窗框。
不一会儿,响起了一阵铃声,缆车动了起来。
我以为我们会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梢,却发现车厢在闪闪发光的海面上空穿行而过。不一会儿的工夫,炮台所在岛屿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前方的海面上耸立着一根根缆车的铁支柱,视野内可见的也只有这些而已。移动的车厢就像收起了羽翼、群聚在铁塔周围的海鸟。
有一瞬间,我看见一个孤零零的小岛浮出了海面,就像从天空中滴落了一滴颜料。起初我还以为是海市蜃楼,可是那座岛屿切切实实就存在于那儿。这座岛出现后,其他的岛屿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就像飞散的颜料在水中溶化扩散开来一样。岛屿随着我眼睛的移动而诞生,填满了眼前的海洋。如果这些岛屿是可见的,为什么至今为止我都没有看见过它们呢?实在是搞不懂。可这些岛屿是真实存在的。
“真的有岛!”我惊叹道。
“当然有了。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魔王的女儿平静地说道。
缆车的索道穿过的是一个水上都市,其杂乱的景象令我十分困惑。都市中既有古色古香的洋房,也有现代化的楼群,甚至能看见瓦片屋顶的民房、神社佛庙和澡堂的烟囱。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幅热带风情,倒像是把充满了历史感的城市切割成了碎块,撒进了大海里。
这些岛屿可真是太奇妙了。
这时,魔王的女儿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尼摩。”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这不是真名。”
“那告诉我你的真名。”
“我漂流到观测站所在岛屿时已经失去记忆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佐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尼摩’。”
如今想来,我觉得佐山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善意而帮助我的。他有他的企图,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我还是很想他,而且也觉得他有些悲哀。如此热切地渴望登上不可视群岛的佐山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代替他在这儿的却是“无名氏”的我,这实在是很讽刺。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你才这么无精打采的?”魔王的女儿按住随风飘舞的头发笑说,“其实我也和你一样。”
“你们和我不一样。”
“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自己是否仅仅是魔王做的一个梦,自己是否明天就会消失,大家对此都十分不安。可是,我们又能如何呢?如果这些群岛是因魔法而诞生的梦境,那么在这个梦终结前,我们也只能继续活下去对吗?”
突然,她向我伸出手。“刚才谢谢你,挡在我身前。”
我握住了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夜。一千个夜晚的千夜。”
终于快到索道的终点了。
“那里是父亲生活的岛屿。”
我还以为会是一座要塞一样的岛屿,可从缆车上往下看,这座岛屿上却没有一点森严的氛围。上面只有一座被树木覆盖的小山丘,从那儿延展出一条形似尾巴的狭窄地形,那形状让人联想到浮出海面的鲸鱼。山丘上有一座和炮台所在岛屿上的建筑相似的圆筒形建筑物,那是索道的终点。
千夜小姐下了缆车后,带着我走出了圆筒形建筑。
外面是一个绿荫环绕的广场,我们从这儿出发,穿过森林去往魔王所在的地方。
步行在郁郁葱葱的密林小径上,我渐渐感到呼吸困难。走在身旁的千夜小姐向我传递着一种紧张感,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要上断头台一样。森林中的树木随风摇曳,树叶间透出的光斑落在她身上,也随风移动。
我们走了一阵后,右拐进了一条小路,接着就是下坡路了。
走出森林后,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魔王的宅邸出现在眼前。在缆车上看不到这里是因为这座宅邸建在了岛屿另一侧的坡面上。这是一座两层楼的混凝土建筑,棕榈树的树荫投在前院的草坪上,周围寂静无声。
推开玄关的大门走进屋内的瞬间,佐山尚一带我参观学团观测站的记忆被唤醒了。通风的玄关大厅里空荡荡的天花板、水泥墙面上的无机物,还有冷飕飕的空调,这座宅邸里飘浮着的不真实感和观测站颇为相似。
“父亲在书房。”千夜小姐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楼梯,“接下来你一个人上去吧。上了楼梯后左边那个房间就是。”
“谢谢。”
她皱起了眉头。
“行了,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我边上楼边回头看,只见千夜小姐在玄关边的一把小椅子上坐了下来。她膝上放着书本,抬头看我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孤独。
○
我敲了敲黑色的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宽敞的房间里有一整面是落地玻璃,从那儿往外望,漂浮着岛屿的海面直至地平线都一览无余。这个景观与这片海域的王者十分相称。可是到处都没有魔王的身影。这间书房里铺着巨大的波斯绒毯,却没有摆放一件家具,因此应该没有任何藏身之处才对。刚刚才应门说了“请进”的人,这会儿怎么消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