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后街上的围墙和瓦片屋顶,心想这里真的是中国东北吗?会不会是我们不当心穿越了时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日本本土?
接着我们大概又走了十分钟吧,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尖锐的叫声。我们一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苏联士兵正朝我们走来。在那以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后街上民房的树篱和围墙错综复杂,我四处逃窜,不知不觉和同伴走散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那个神奇的男人。
我听见岔路上传来一个声音。“快到这儿来,到这儿来。”
我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工装的男人探出了脑袋。我一时分不清他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可那名男子热心地招着手对我说“快”。我一走到那儿,男子就穿过了刚刚所在的那家民宅,轻而易举地翻过了挡在前面的砖墙。我也爬上了砖墙。跳下去的地方是堆满了器材的草地,对面好像是几座铺有铁皮屋顶的工厂建筑。男子“嘿嘿”地笑了。
这就是我和长谷川健一的相遇。
我说我打算去文官屯,长谷川想了想说:“我也去那儿。我正打算离开这里。”
我们出了城来到奉天的郊外,继续往铺满了田野、松林和山丘的旷野前行。
苏联军队似乎还没有到达那里,我们尽量避开能从铁路上看见的行进路线。落日给眼前的旷野染上了一层金色。
长谷川在田野里边走边开朗地说起话来。
他原先是中国东北铁路的职员,因为不愿意去内陆地区就辞了职。在他去奉天投靠经营榻榻米店的亲戚时,日本战败了。他想找的榻榻米店早已不见踪影,而且因为暴动,已经无法上街了。长谷川窝在廉价旅店的一间客房里过了几天后,出门查看街上的情况时遇见了我。他看上去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年纪很大了,结果一问才知道他比我还年轻。他中学毕业后就来了中国东北,此后辗转各地,度过了将近十年的时光。长谷川停下话头,用奇异的目光遥望着地平线,神情既空虚又恍惚。
太阳的光亮消失后,原野陷入了黑暗。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长谷川边走边吟起了诗:
珍藏你的秘密,别向任何人吐露,
泄露给别人的秘密顷刻便失去了它的芬芳。
倘若你自己的心中难以珍藏秘密,
那么他人心中又怎会珍藏?
我边仔细听着长谷川的声音边爬上山丘,山丘另一侧的草地上出现了奇异的景象——草地上方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静止的明月。月亮犹如灯笼般从内里发出光辉,月表的环形山和沙漠清晰可见。周围的青草都沐浴在月光下,散发出莹润的光辉。
茫然的长谷川喃喃道:“你能看见那个吧?”
“‘那个’是什么?”
“满月的女巫啊。”
“你认识她?”
“她一直追着我跑。”长谷川说,“好了,马上就到了。我们快走吧。”
于是我们下了山丘,绕开那轮月亮,继续向前急行。
昏暗的天色中,我们俩沉默地前行。我一次也没有回头,可那轮月亮发出的奇异光辉却让我印象深刻。满月的女巫是什么?我想应该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事物。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我在奉天的镇子上被苏联士兵射杀,现在不过是我的魂魄在中国东北的大地上徘徊。我觉得脚下晃晃悠悠的,甚至觉得身边的长谷川也不是活人。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看见前方出现了灯光。
那是文官屯的灯火。
○
说到这儿,今西先生停了下来。
故事以三十六年前的京都做引子,继而跳跃到中国东北,却在这里戛然而止。我顿生一种被放逐到虚空中的感觉。
天色已近傍晚,咖啡店内像树林深处一般光线渐暗。
“之后如何了?”
听见我这么问,今西先生也不回答。
他双手托腮支在泛着黑光的桌上,陷入了沉思。看起来他在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时,触及了一些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东西。今西先生已经不似讲故事前那样冷静,脸上浮现出了困惑和不安的神色。
他用手扶着额头说道:“为什么我要讲这样的故事呢?”
“今西先生?”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些,不管是偷溜进书房的事,还是荣造先生在中国东北的经历。我之前甚至都没有想起过这些事。那天讲完中国东北的往事后,荣造先生说了这么一句——那个卡盒里住着女巫。”今西先生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点点头道,“之前我一直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话,觉得千夜小姐和你都被幻想迷住了。可是和你交谈期间,我渐渐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联系在一起了。”
“荣造先生的话、佐山先生的失踪,还有《热带》都……”
“没错。”今西先生突然站了起来。“我们离开这儿吧。”
“去哪儿?”
“有事情需要思考的时候,还是走走路比较好。”
接着他就说要去看看吉田神社的节分祭。
我们走出进进堂,过了今出川路后又穿过了大学校园。
天空中还残留着光亮,可破旧的校舍间却被暮色笼罩着。天气越来越冷了,高耸入云的钟楼周围雪花飞舞。正门外沿街摆满了路边摊,人流如织。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