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文章摘抄到笔记中是件乐趣无穷的事情。这样就能带着这本写满了摘抄选段的本子到各处去,时不时地拿出来重读一下。每段文章都是自己花了心思摘抄下来的,这些文章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是由自己挑选出来的文章所创造的,这个过程通过肉眼可见的形式,也就是笔记记录下来。这让池内觉得十分可靠,充满了安全感。
“每到一本笔记本快写完的时候,我就会变得不安。因为马上就不能随身携带这些摘抄的文章了。刚开始用新笔记本的时候,我心里真是没底。所以我的笔记本就越买越厚。这也称得上是‘大舰巨炮主义’[7]了吧。”
“可是这样一来,每次用完一本笔记本的时候就更难受了吧?”
“没错!真是进退两难,实在令人心烦。”
池内边说边抚摸着笔记本。这本笔记本写了还不到一半,看来池内还能安心一阵子。
“我要是也能有你这种毅力就好了。”
“我觉得这应该跟习惯的养成有关系。最初是学生时代的恩师推荐我这么做的,可当时我觉得麻烦就没去做。不过这个习惯一旦养成就不会觉得麻烦了,反而还会觉得很有趣呢。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当初没有照老师说的去做呢?如果我学生时代就开始摘抄笔记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人了。”
“没有的事,你现在看起来已经相当有自信了。”
“不不不,我只是个笨蛋罢了。”
“笨蛋!”白石不禁笑了出来。
她问池内后来为什么开始摘抄文章了。池内说是因为经历了一些奇妙的事情。
○
事情发生在五年前的晚秋。
池内在奈良各大寺庙观光旅游,他住在猿泽池[8]畔的一家商务酒店,步行去兴福寺、东大寺和新药师寺[9]参观。民宅的门前挂着柿子干,夕阳染红了古旧的土墙,乌桕的枝头布满了一粒粒白色的种子。新药师寺的门前有个小屋,售票窗口里的女人正在打盹儿。池内欣赏完奈良晚秋的景色,回到酒店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酒店大堂的特产专区隔壁放着一个小书架。上面的书好像谁都可以拿去看,但同时要把自己看完的书放到书架上来。池内手头正好有一本读完的文库本,就把它放到了书架上,打算再从哪里选一本什么书来看。和旅途中偶遇的书相伴度过漫长的秋夜,想来也是件不错的事呢。
这时,池内被放在书架角落的一本书吸引住了。
“那本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池内对白石说,“它的纵边比文库本的更长一些,封面上画着一些几何图形……就是很久以前那种设计简单的书。那个感觉和我当时的心情十分相称。”
“命中注定的相遇?”
“没错,就是你说的那样。”
池内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带着那本书出去了。他在商业街吃过晚饭,穿过昏暗的后街前往奈良大酒店的酒吧。他边喝酒边看书,觉得这实在是一本妙不可言的小说。池内回到下榻的酒店后还在继续阅读,差不多读完了半本。接着,他把书放在枕边后就睡了。剩下的他打算在回程的新干线上读。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书却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既然丢了那也没办法了,当时我打算回到东京后再找一本。可怪就怪在,我找遍了旧书店和网上书店,就是没找到我读的那本书。”
找着找着,池内对于那本书的记忆就越来越淡薄了。
有一天,池内决定买本笔记本,把自己在那个时间点能想起来的内容都记录下来。这就是他现在还在做读书笔记的原因,那本笔记本就是第一本读书笔记。
“这事情很奇妙吧?”池内边说边抚摸着手中的笔记本,“我到现在都还在找那本书。”
“那本小说一定非常有趣咯?”
“是佐山尚一的《热带》。”
听到这个作者名和书名的瞬间,白石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记忆中自己坐在某张长椅上打开一本书的场景。
“我好像……读过这本书。”
池内像是吃了一惊,他紧紧盯着白石的脸。
“真的吗?”
“我也不太肯定。”
“什么时候读的?在哪儿买的?”池内探出身子追问道。
白石抬头望着天空回忆着,记忆中的某个场景慢慢复苏。
那是她学生时代一个人去京都旅行时候发生的事。她从出町柳站坐睿山电车到八濑比睿山口站下车。五一黄金周刚过,天气还很凉爽,嫩叶苍翠欲滴,那绿色像是要一下子浸透白石的皮肤。白石走过横跨在高野川上的桥,听见河边有人在吹奏奥卡利那笛[10]。
那天,她打算坐索道上比睿山。可走近索道乘车点,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乘车点前的广场上有一个奇怪的摊位,看上去是一个流动的拉面摊,可店面却像一家古董店。那里杂乱地摆放着许多东西——摊位正面垂挂着一幅威风凛凛的猛虎图,被波斯风格的布盖住的华丽屋顶上摆着“三猿”[11]木雕,还有风车在不停地转动,搅得光线忽明忽暗,有些晃眼。这花里胡哨的风格就像一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迷途商队。可是从写着“暴夜书房”的黄色幡旗来看,这个摊位应该是个书店。白石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有流动书摊。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摊。“我可以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想怎么看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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