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的讨论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大家由赝本联想开来,有人说起了“伏尼契手稿本”,也有人开始向大家介绍名为《萨拉戈萨手稿》的小说。这部作品由扬·波托茨基创作于十九世纪初,据说它比《一千零一夜》更为复杂奇特,是一部采用了“连环包孕”手法的鸿篇幻想小说。波托茨基本人也像个志怪小说中的登场人物,据说他晚年深信自己是个狼人,最终饮弹自尽。
不过要是这么事无巨细地写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起身去洗手间。
回来的路上,我忽然在楼梯底下停住了脚步。那部楼梯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息,把我吸引住了。楼梯的木制扶手泛着哑光,穿过带有小圆窗的楼梯平台后向右弯折,通向没有灯光的二楼。楼梯平台里摆着一张小桌,台灯的红色玻璃灯罩下散发出温润的光亮。楼梯口挂着一根金色的粗绳,看起来是禁止有人去二楼的。
我竖起耳朵,想听听二楼有没有什么动静,可惜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但我总感觉楼上有人。楼上正在举办另一个可疑的读书会——小说一般都是由这种幻想的念头开始的。
突然有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您怎么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黑胡子店主正站在我身后。
我正浮想联翩地在脑海里给店主设定一些符合他这个职业的人物性格,却被一句“您在这里干什么”打断了,真是扫兴。就像一个正在四下搜寻的入室盗贼被警官诘问了一般,我语无伦次地低声说道:“那盏台灯可真漂亮啊。”店主一边应和着,一边抬头往楼上看去。
“那盏灯从我小的时候就摆在那儿了。”
“这是您父母的宅子吗?”
店主说他十几年前从父母那儿继承了这栋房子,就在这儿开了个咖啡店。除了在这里举办一些私人的读书会外,也会出借给杂志和电视台作为外景场地,还经常举办一些店主自己策划的活动。“虽然称不上颇有历史渊源,但这栋房子也快七十岁了。开店的时候,我把各处都翻修了一下。但是这部楼梯却几乎是保持了原貌。我小时候觉得它非常恐怖。楼梯平台里的台灯让人觉得不舒服,阴暗的二楼也让人害怕。”
“啊,小孩子确实会觉得害怕。”
“我小时候真的是个胆小鬼哟。”
我很难从店主现在的外貌想象出他孩提时代的样子。店主体格强健,脸上覆盖着浓密的黑胡子,让人觉得他是头“隶属于南极探险队的熊”。
“你知道耳尾怪[4]吗?”店主突兀地问道。
“耳尾怪?”
“是一种出现在绘本里的妖怪。”
“我不知道。”
“我小时候读过,可能是我妹妹从图书馆借的。书里讲的是一个造访林中小屋的妖怪的故事。我不知道这个妖怪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妖怪。反正是个特别恐怖的故事。那天我母亲正好出去了,妹妹非逼着我看这本书,我就读了。可实在是太吓人了,我没有读完。合上书后,我蜷缩在沙发的缝隙里。正当我和妹妹两人屏住呼吸时,二楼传来了响动。我们鼓足勇气走下楼来。到了傍晚,二楼显得更阴暗了。我们站在楼梯下面,总觉得耳尾怪在二楼走来走去。心中想着它就要下来了,就要下来了,身体却动弹不得。直到母亲回家才有所好转。”
我觉得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验。
店主笑说,其实二楼根本没有人。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读过那本书了,‘耳尾怪’也成了谜。”
“你不想再读读那本书吗?”
“我可不想读,你想啊,如果‘耳尾怪’是个特别无聊的东西,那我童年时代的回忆不就都毁了嘛。那些对我来说可是很宝贵的回忆啊。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想过要再读那本书,这部楼梯和平台也保留了我童年时候的样子。让谜团就这么封存下去是很重要的哦。”
我终于理解了店主说的话。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沉默’读书会啊。”
店主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终于明白我的用意了”。
“我们总是在解读各种书籍对吧?这是在把我们的理解附加给书。这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认为书从属于我们的人生,对我们的现实生活有所帮助的才是‘读书’的话,那么这种读书方式也无可厚非。但是也有相反的思考模式,有些人认为书存在于我们人生之外的、高于生活的地方,是书赋予了我们意义。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应该认为这本书充满了谜团。因为一旦我们认为这个谜团是可解的,不就又变成了我们在赋予书意义了吗?于是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把许许多多充满谜团的书集合到一起,又不对其中的谜团进行解读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大家的讨论都不是为了解开谜团,而是让谜团就这么封存下去。这样一来,你不觉得存在于世界中心的谜团的集合体,会像漆黑的月亮似的浮上来吗?”
这大概是店主多年来的一贯想法吧。沉默读书会这种奇怪活动的主办者果然异于常人。
我听得愣了神,店主却开朗地拍了拍我的肩。
“哎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好好享受吧。”
说完,店主跨过楼梯下方的绳索,脚步轻快地朝二楼走去。他的身影消失后,二楼又恢复了平静,而且一丝光亮都没有,让人觉得这位店主仿佛是狐仙的化身。可这里明明是东京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我走到玄关的窗前,凝视着前庭里的树木。
讨论那些充满谜团的书籍的话语声又再次传入我的耳中。
这一切让人宛如置身故事中的一幕。
○
正当我打算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