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至于这么悲观吧……不是有句话叫‘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吗?”
我一向很重视妻子的意见,觉得她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正当我在被褥上辗转反侧时,妻子叠完了衣物,指着《一千零一夜》问道:“这是本什么样的书啊?”
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
“书里出现了很多美女。”
“哎呀,美女?听起来不错啊。”
“当然不光只有美女,也有很多妖魔鬼怪。还有国王、王子、大臣、奴隶、坏心肠的老太婆……一篇接着一篇往下读,就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了,感觉就像被洗脑了似的。莎赫札德能源源不断地讲这么多故事,确实厉害。”
“确实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啊。”
“而且这还是本不可思议的谜之书呢。”
过了一会儿,妻子抱着叠完的衣物站起身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我走进厨房,发现还有一些昨晚没吃完的蔬菜炖肉。其中依稀可见一些甘甜的白萝卜、香肠和胡萝卜的碎块,其余大部分都是土豆。
“这算不上蔬菜炖肉吧,顶多算炖土豆。”
我家住在位于奈良某处高地上的公寓楼里,透过阳台上的玻璃窗看出去,底下的奈良盆地一览无余。我边吃着炖土豆边出神地眺望着奈良盆地。奶油般浓厚的积雨云飘浮在碧空中,远方的群山朦胧得宛如一片未知的大陆。视野下方散布着绿色的密林和山丘,就像漂浮在南洋上的群岛。
我总觉得这幅景象似乎在哪儿见过。神思恍惚间,各种各样的情景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有少年时和家人出去野营的场景,有笛福所写的《鲁滨逊漂流记》的场景,有史蒂文森笔下的《金银岛》里的场景,还有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中所描绘的场景……可是这形形色色的场景中,却没有一个是特别重要的。我觉得这似乎和刚才与妻子的对话有关。
于是,我问在厨房削苹果的妻子:“我们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好像在聊封笔的事?”
“不是……”
“那是《一千零一夜》?莎赫札德?谜之书?”
我拿着汤匙的手顿住了,随后陷入了沉思。
“谜之书”这个词像针扎般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口中喃喃自语着“热带”,引得妻子一脸诧异。
“热带?”
“没错,就是《热带》!我想起来了。”
那是我还在京都上学的时候,偶然间在冈崎附近的一家旧书店发现的一本小说。《热带》出版于1982年,作者是个叫佐山尚一的人。如果说《一千零一夜》是一本谜之书的话,那么《热带》就是另一本谜之书。
○
我是在京都上大学的。
当时我住在北白川四叠[1]半大小的公寓单间里,书架倒有房间的一整面墙那么大。我经常在专卖新书的书店和二手书店间流连,乐此不疲地搜罗一些书籍。
书架上的书分成好多种——读过的书、正在读的书、最近要读的书、总有一天会读的书、相信自己早晚会读懂的书、如果哪天能读懂了就“此生无憾”的书……过去和未来、梦想和希望以及细微的美感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书的集合体。我坐在那间四叠半大小的房间中央时,仿佛置身自己的内心世界中。
埋头在那间如无人岛般的四叠半房间中阅读的时候,我会把从书本中所学到的知识对出人头地有什么助益、能不能用来哄骗一头黑发的女孩子之类的激进想法都抛诸脑后,只是单纯地沉浸在阅读中。往往回过神来时,窗外已是日暮时分。每到此时,我都会惊叹,这些让自己如此醉心的东西并不是现实存在的,它们只是被集合在一起印刷在纸上的文字罢了。
光阴荏苒,就这样我迎来了大四那年的八月。
那年八月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窝囊的一个夏天。由于不知道将来该何去何从,休学后穷途末路的我在京都的北白川一带闲逛。而和我一样在司法考试中名落孙山的朋友则在百万遍一带闲逛,我们结伴骑着自行车环琵琶湖一周,甚至萌生了轻生的念头。当时的我们一定是想将那些令我们郁闷的不快之事抛诸脑后吧。
总而言之,那是个酷热难耐的夏天。
京都的炎夏时节,四叠半大小的公寓房间就跟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样,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在那个房间里多待一会儿都让我觉得生不如死。所以,我每天都外出寻找可以纳凉的绿洲,经常去的是平安神宫所在的冈崎一带。那附近有很多可以免费乘凉的地方,比如劝业馆、国立近代美术馆、琵琶湖疏水纪念馆,等等。沿着二条通往鸭川方向走,有一家名为“中井书房”的二手书店,所以我每次去冈崎一带都会顺道去店里看看。
我就是在那家店里发现了佐山尚一的《热带》的。
店门旁放着一个写着“每本100日元”的纸箱,我往箱子里一看,就发现了《热带》。我当时为什么那么想买这本书呢?可能是因为喜欢它古色古香的封面设计吧。反正只要一百日元,而且我现在闲得也只剩下时间了。
买完《热带》以后,我骑着车去冈崎的劝业馆。
劝业馆是一座近代建筑物,馆内的冷气开得很大,大厅里空无一人。我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果汁,坐在了大屏幕前的长椅上。大屏幕里正在放京都府警察平安骑马队的视频。
我就在那儿读起了《热带》。
莫谈与你无关之事,
以免听到逆耳之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