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收起眼泪,低着头毕业,走进东大那扇火红的门;长大成人后,成为财经官员,谈过唯一一场真正的恋爱,只可惜年轻时便与挚爱的丈夫死别,恢复妹尾旧姓,步入政坛。……时光的走马灯匆匆转动,妹尾议员仿佛遭逢强烈的魔风吹袭,一时眯起了眼睛。
“她们过得还好吗?干了什么荒唐有趣的妙事吗?”
“没、没有。最近人数减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只有一个社员。她是个很老实的孩子,要我叫她来吗?议员?”
“嗯,麻烦你了。”
即使是圣玛莉安娜节,五月雨永远仍是独自一人待在中庭,以一副“只要有书我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看着书。结果一个丑小妖般的修女飞身而至,抓住了她。正好在同一时刻,体育馆里正在进行戏剧社的公演《英勇的九重葛君!》,狂热的观众挤得场内水泄不通。担任主角的曾我枣高亢的尖声,也传到永远的耳里。
“对我而言,这是运动。自猎犬的獠牙中抢走野兔是多么愉快!这才叫紧张刺激啊!”青年九重葛君竟说出这般轻浮的言语,令观众发出一阵低沉的鼓噪。接下来这一幕,则是戏剧社的致胜点。“……而爱情,也一样紧张刺激。与你相遇,同样挑逗了我的心。”九重葛君在少女面前跪下。一瞬静默之后,如雷的掌声与娇嫩的欢呼撼动了整座体育馆。曾我枣饰演的青年九重葛君,成功抓住了大众的心。欢呼声当然也传进永远耳里,但她对这类出风头凑热闹的事不感兴趣。此刻的她害怕不已,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就这样,像个布偶的永远被修女硬拖着,扔进了贵宾室。妹尾蓟议员抱着双臂站在窗边,她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那个像颗球滚进来的学妹一眼,哇哈哈地大笑。劈头就说:
“九重葛君一定是你,是不是?”
她不容分说的语气,让永远吓得跳起来。
“再怎么想,这都是现代版的《红花侠》。会做出这种异想天开的事,除了读书俱乐部,没有别人了。而且社员今年只有你一个,你还是单独犯。我还没见到你就知道了。被我说中了吧?”
“……您说的一点也没错,是我。”
永远死心认罪了。对方年长她五十岁,还是担任保守党议员的女中豪杰。永远无法像面对戏剧社少女那样装蒜。凡是被问到的问题,她无不老实回答,诸如为寻求小小刺激的行为意外酿成骚动,自己和英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是个老实爱偷懒的人等等。然后话题转移到读书俱乐部上头,她提起社团教室连同整座建筑都遭到封锁,明年起因男女合校,自己恐将成为这个纯粹由少女组成的异形读书集团的末代社员。听到社团教室遭到封锁,妹尾蓟议员的表情微微蒙上阴影,落寞地问:“那么,那些社团纪录簿也被留在封锁的建筑物里吗?等建筑拆毁,也要跟着消失了?唉,这就是百年后一切如梦吗?”永远歪着头,注视着年过六十许久、看似难以亲近的保守党议员那张爬满皱纹与黑斑的脸。永远太年轻、太内向,她以为自己绝对无法理解大人的心,也不想去理解。身为社会的弱者,她出于本能,对眼前难以亲近的掌权者议员有所警戒,但这一瞬间,她跨越了时光这道洪流的隔阂,感觉到她们其实是同伴。这时候,修女前来请议员上台致词。妹尾蓟议员慢吞吞地站起来,又恢复难以亲近、眉头深锁的表情,低声说:“那就这样了。保重啊,最后的读书俱乐部社员。”离开了贵宾室。被留下来的永远歪着头,思索片刻,然后一转身,撒开腿在走廊上跑起来。
体育馆内《英勇的九重葛君!》正要迎接高潮。“你究竟是怎么取回我的宝物的?”九重葛君对如此询问的女人,吐露了他的秘密——就连曾我枣本人也出乎意料的潜入教官室的办法——但女人出卖了他,将秘密泄露给敌军,于是可怜的九重葛君被捕了。他没有责怪女人,只是喃喃地说:“这场运动是我输了,我不恨你。”全场观众看得热泪盈眶。而剧中另一个女主角,一直在暗中关怀九重葛君的痴情少女,最后以同样的方法勇敢地潜入牢里,救出了九重葛君。九重葛君与陷害自己的毒妇恩断义绝,在痴情少女身上找到了真爱!鼓乐齐鸣,舞台在高潮中落幕。一直在舞台侧翼咬牙切齿看着戏的学生会少女黑梦兰子,在布幕落下的同时往地上一蹬,如黑豹般敏捷跃起。只见她轻巧地降落在舞台中央,大声喊道:“负责人是谁!”饰演九重葛君的曾我枣回头,挺胸举手回答:“就是我。”“果然是你搞的鬼!你怎么会知道九重葛君的秘密?要是不知道,不可能写得出这样的剧本。这出戏太过真实了,可见怪盗就在戏剧社里!莫非,莫非,你真的就是九重葛君?”
“不,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演技出色的女演员。我的确知道怪盗是谁,但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场公演成功落幕,而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由少女饰演青年的机会。为了维护《英勇的九重葛君!》这部作品的神秘感,枣挺胸做出这番宣言。既然历史即将迎向终点,既然桃色梦幻乐园即将消失在时光的隙缝中,那么枣希望能够在最后的节日,成为传说的青年。另一方面,热爱秩序胜过一切的黑梦兰子,认为使学园的营运正确执行到最后一刻,才是自己名誉之所系。黑梦兰子与曾我枣,两名为信念燃烧的少女,两张美丽的脸蛋,火星四迸地瞪视对方。这时,谢幕的时间到了,布幕缓缓拉开,两名少女出现在观众面前。观众倒抽一口气,抬头看着舞台聚光灯下互相瞪视的少女。
同一时间,正牌的九重葛君本人——揭开谜底后,那布偶般的外貌肯定令人扫兴的五月雨永远——正咚咚有声地跑过体育馆。没有信念这个沉重负担,身材丰满的永远脚步如鸟儿般轻快。
永远笔直跑向那幢令人怀念、遭封锁的红砖建筑。
大楼今天依然被黄色胶带围绕,学生会的几个高一生站在那里看守。永远迅速套上厚厚的黑衣,变身为修女,走上前去。“各位辛苦了。我要到里面检查。”她沉着地这么说,穿过胶带,轻而易举地进入建筑中。这就是五月雨永远告诉曾我枣的那个九重葛君的秘密。永远一直是以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办法,从教官室取回少女被没收的物品。布偶体形的她穿起奶油色制服会引人侧目,但一换上修女的服装,马上化身为丰腴的成年修女,没有丝毫惹眼之处。变装后的永远轻易进入学生无法越雷池一步的禁区。不过,这个办法在戏剧社上演《英勇的九重葛君!》之后便立即失效,但此刻在红砖建筑前看守的学生会高一生应该还不知道。因此,永远堂而皇之地突破看守,进入半崩塌的建筑,大步爬上楼梯。楼梯摇摇晃晃,永远每走一步,便有瓷砖碎片自上方掉落。建筑物有如演出完毕的舞台道具,毁损得非常严重了。宛如历经了百年岁月,比学园本身早一步自桃色梦中醒来,仿佛只要吹起一阵风,整座学园、历史,少女的眼泪、喜悦、残酷,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为干涩的尘土,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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