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一等星

p; 她那一头火红的头发,是遗传自出身英国贵族的美貌曾祖母。那红宝石般的发色令学园里的少女羡慕不已,都说那是命运的颜色,但本人似乎非常介意,认为与清纯宁静的学园格格不入,不过是被诅咒的圣痕。十五夜家中,除了留学时与英国人结婚的曾祖父,还有没当成文人殉情而死的伯父、与司机私奔的不良贵妇等等,热情冲动的人很多。十五夜一直认为或许自己也继承了这种血脉,因此对于爱或冲动等源自人类本性的激烈情感,内心暗自害怕。

  高一生试图寻找话题,便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旧钥匙。这是她几天前在社团教室一角发现的,但这钥匙比门上的钥匙孔小得多,她正觉得奇怪,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的钥匙。她小心翼翼地拿给十五夜看。十五夜不愧是学姊,看一眼就猜着了。她指着刚才凛子所坐的那张古董桌。

  “一定是那个抽屉的钥匙。”

  “啊,真的耶!有个小小的钥匙孔。”

  “那个抽屉上了锁,一直打不开。亏你找得到钥匙。”

  受到夸奖的高一生红了脸,将钥匙插入孔里,转动一下。一打开,从抽屉深处滚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瓶里装有暗红色的液体,本来多半是装满的吧,但经过了长久的岁月,现在只剩瓶底还残留一点。高一生歪着头感到纳闷,十五夜那双大眼则瞪得更大,说道:

  “这一定就是以前社团纪录簿上提到的草莓香水。这香水是很久很久以前跟着圣玛莉安娜从巴黎漂洋过海来的,都九十多年前的事了。哦,亏你找得到。”

  “社团纪录簿是什么?”

  “啊,你才刚进来,难怪不知道。每当学园发生了不会被记载在正史上的珍奇事件,或是社员成为历史目击者的时候,历代学姊就会暗自记录下来,然后将那些见不得光的笔记本,也就是读书俱乐部的社团纪录簿,混杂在其他书本之间,藏在社团教室里。把这些笔记找出来看,是社员私底下的一大乐事。”

  高一生十分感兴趣,立刻在社团教室翻找起来,顿时灰尘四起,十五夜轻声哀叫道:“学妹,提到香水的,是记录‘圣女玛莉安娜失踪事件’那一本。啊,记得是在那座标本底下,不对,不是那个,是旁边的……对,就是那个。”高一生在十五夜的指引下找到笔记,津津有味地埋头读起来,

  十五夜意兴阑珊地说:

  “不过,和过去学姊干下的种种奇案比起来,我们的生活真的很平凡。与其说我们有个性,其实不过是我行我素,比起冒险,我们更看重不出错。今年势必很难留下有趣的社团纪录吧。也难怪修女总是苦笑说,没个性的学生愈来愈多厂。那些学姊毕业后想必也过着精彩的人生吧,而我们将来会怎么样呢……”

  高一生听着十五夜低声说了这番话,过了一会儿,等到她回过神时,只见十五夜不发一语伫立在教室中央。那时高一生刚看完手上那本约莫五十年前,即一九六〇年度的读书俱乐部社团纪录簿,大梦初醒般呼了一口气,她注意到十五夜的异状,唤了一声:“学姊?”

  只见十五夜仿佛遭到雷击,单手拿着玻璃瓶仰望天空,盯着坏损的镜球。一头红发散了开来,像燃烧的鬃毛垂在背上。高一生轻声说:“这草莓香水真像学姊的头发,如此艳红,就像血和红宝石。”她站起身,但十五夜没有回答。她一定是把香水洒在身上了。玻璃瓶底仅存的暗红色液体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十五夜身上散发出甜腻的人造香味。

  “学姊?”

  香水味道甜虽甜,却给人一种绝望与虚无,带着黑暗气息的印象。高一生内心泛起不祥的预感,赶紧冲上前摇晃十五夜的身体。十五夜宛如从白日梦醒来瞳眸圆睁,过了几秒才赫然清醒。“……糟糕,我怎么发起呆来了。”她害臊地微微一笑,便匆匆准备回家。高一生虽然觉得她的模样有些奇怪,内心感到不安,也只能默默目送她离去。

  第二天起,十五夜便有些不同。她照样阅读加藤凛子读完的书,并委婉地说出感想,但原本光明天真的解释却逐渐变得灰暗沉重,散发虚无与死亡的气息。不久,说话时还会突然配上旋律,唱起歌来。十五夜一唱歌,天花板上的镜球残骸便开心地闪烁。社员固然觉得奇怪,也只能远远守护生病的同伴。到了那一周快结束时,十五夜突然造访了位于新校舍的轻音乐社。

  轻音乐社以校舍一角某间不再使用的理科教材室代替社团教室,随兴地进行活动。社员仅有三人,平常就是利用录放音机听音乐,玩玩吉他和鼓。“我不会任何乐器。”十五夜这么表示。一个拨弄着电吉他的高挑少女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眼前突然现身的高贵干金,代表其他社员回答:“既然这样,你当主唱就行了。”十五夜松了一口气,怯怯地露出笑容。于是,自下周起,她便成为读书俱乐部与轻音乐社的双重社员,出席双方的社团活动。社团同伴觉得奇怪,莫不纳闷地想:“她到底有什么打算?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这段期间,她以旋律搭配读后感想吟唱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夸张。一天,加藤凛子终于忍不住骂道:“你太吵了!只会唱歌,影响别人看书!”十五夜听了便放下看到一半的书,走出红砖建筑,再也没有回来。这是五月初的事了。文静乖巧,总是躲在凛子身后的千金小姐一走,不知为何,社团教室竟变得阴暗许多。凛子虽然装作不在意,但好一阵子,她就像在等失踪的猫回家一样,将社团教室的门打开一个小缝,竖起耳朵等着那拘谨的脚步声响起。春风自窗口吹进来,破烂的蕾丝窗帘空虚地晃动着。十五夜一直没有回来。

  高一生担心十五夜是因为嗅闻了草莓香水才出现异状,但因为顾及自己的学妹身份,不好意思开口。其他社员逞强地说:“那是她的自由。再说,千金小姐本就和读书俱乐部不搭调,和我们格格不入。”“是啊……”“嗯……”但表情却有些落寞。她们轮流坐在窗边,望着那幢如恶梦般掳走十五夜的粉红色崭新校舍。

  此后,山口十五夜仿佛将一度热衷的读书俱乐部忘得一干二净,以异乡人的逍遥心态泡在新的落脚处。充当轻音乐社社团教室的理科教材室,和读书俱乐部一样杂乱肮脏,极不适合千金小姐。教室中央有两具人体模型,被摆成互相交缠的不雅姿态,低头抬眼地睨视进门的人;泡在福马林里的胎儿、人类心脏、脑髓、双头蛇等标本排列在柜子里,曝露在电灯泡昏黄的灯光下。如果读书俱乐部是下城劳工的酒吧,轻音乐社就是正常人止步的鸦片窟。扬声器、吉他和鼓等器材都陈旧不堪,社员一向随便保养随便使用。十五夜将她视为圣痕而十分介意的一头红发倒竖梳起,自称“红宝石”,粗暴地抓起麦克风架。轻音乐社的人又惊又疑,一度以为千金小姐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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