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立教育而非私立教育”的思想,实施政教分离政策。政府鼓励不教授宗教教义的义务教育机构,使得修道会四处碰壁,转向国外寻求宗教教育的舞台,开始派遣修士和修女到海外各国。玛莉安娜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拔擢为修道会所计划的女子修道教育机关的教育培训人员,为了刻苦进修而来到巴黎。但比起这些,能够生活在数年才能见上一面的兄长附近,更令她感到欣喜与安心。
“爸爸刚才嘀嘀咕咕跟你说了什么?”
“父亲说,要相信天主的力量,不惜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因为无论我们身在何处,天主都在我们身边。”
“哦。可是,真的有天主吗?”
“哥哥!”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你用不着一脸伤心啦!”
米歇尔罪孽深重的玩笑,令玛莉安娜夸张地惊跳起来。每次见面,兄长的举措总令玛莉安娜戚到震惊,以致尽管两人年纪相差六岁之多,她总是得出言规劝。玛莉安娜不知不觉中俨然成为严父的翻版,成了“小父亲”。然而日渐成长的妹妹愈是如此,米歇尔便愈是自暴自弃,像是要与之抗衡,长成一名玩世不恭的男子。小小的玛莉安娜肩负起父亲的期待,全心投入勤学与信仰的生活,可以说,她是个像儿子的女儿。相对的,美丽的米歇尔则是为母亲宠爱、为异性爱慕,自在任性地过日子,是个女儿般的儿子。
来到广场时,玛莉安娜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些唱歌跳舞的吉普赛人。注意到的米歇尔扬起一边眉毛,问道:“怎么了?想看吗?”玛莉安娜初次来到大都会,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莫不感到新奇,但她兴趣盎然地看了一会儿后,紧咬下唇,一脸苦行禁欲的表情,摇头说:“……不想。”
来到位于圣母院旁的修道会,玛莉安娜脚步轻快地跑上灰色的石阶,浑身上下洋溢着对即将展开的生活怀抱的自豪与期待。在踏进石造大门之前,玛莉安娜缓缓回过身去。兄长微倾着头,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仰望玛莉安娜。闪闪发亮的蜂蜜色秀发柔软地覆在端正清秀的脸上,西斜的阳光将他照得好耀眼。哥哥看上去简直就像长大的天使——玛莉安娜深受感动。尽管米歇尔不过是个无所建树的懒鬼,但他的魅力浑然天成,光是站着便引人注目。玛莉安娜拉了拉自己粗硬的铁锈色头发,害羞地悲伤一笑,转身消失在修道会中。在这座中世纪以来便耸立于此的庄严石造建筑里,信仰与勤学的清苦生活正等待着年仅十五的玛莉安娜。
至于米歇尔,将妹妹平安送到修道会之后,他便手插着口袋沿着来时路晃回去。方才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幻影般从脸上一扫而空,表情一沉,显得忧郁又有些刁蛮。嘴里叼了一根烟,老气横秋地抽着,脚步闲散地离开了修道院的建筑物。
他喜爱妹妹的心情确实没有一丝虚假,但古板的修道会建筑总令他联想到父亲,使他不愿靠近。米歇尔从小便和父亲处不来。父亲说的话永远是对的,但从中米歇尔却丝毫感觉不出爱应有的纯白光辉,他觉得像开朗的母亲身上的那种温馨关爱,才是人性最美好的一面。
父亲因为笨拙,不懂得如何表达关爱,身为家人必须体谅这点——母亲每有机会便如此规劝儿子,但年轻的米歇尔始终不明白母亲话里的真意。父亲就是自己看到的那僩冷血无情的男子。然而,尽管心里这么想,米歇尔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深爱酷似父亲的妹妹。即使会令他联想到父亲,但玛莉安娜年纪还小,她总是固执地咬着嘴唇,像在忍耐什么,那样的表情让米歇尔心疼不已。
米歇尔为了逃离父亲来到大都会巴黎,已将近三年。至于他在这里的作为,不过是与几个损友在冷门地段开了一家“读书俱乐部”,靠微薄的收入过活。这阵子巴黎开了许多人称读书俱乐部的租书店。有“艰涩学术书籍俱乐部”,服务买不起教科书的穷大学生;有“娱乐小说俱乐部”,沉迷于时下流行的罗曼史小说的年轻女仆经常光顾。各种租书店依用途应运而生,随处可见。而米歇尔与损友经营的读书俱乐部,则专门收集书籍管制繁琐的路易王朝时代在地下流通的禁书,也就是“禁书俱乐部”。这些禁书是他们一同夜游的不良贵族朋友赠送的。从朋友家仓库搬来大量禁书,租了一个小店面,他们提心吊胆地开张营业。幸好店里不时有客人上门,像是喜爱奇书的中年绅士或醉翁之意不在书、目的是为了与米歇尔等美青年交谈而来的女孩等等,总算能够支应生活。
当然,米歇尔心中不免感到焦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在巴黎认识的朋友已经陆续完成学业,结婚养家,逐渐成为头角峥嵘的人物。只有米歇尔与他的伙伴仍旧日复一日随波逐流,过一天算一天,明日和今日过得没什么不同。尽管生性乐观散漫,但他一直强烈感觉到自己身上有股未知的力量沉眠着。现在的自己确实没有付出任何努力,但那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努力的目标。一旦找到,自己便会勇敢,无私、精力充沛、比任何人都热衷于达成目标,成为男子汉中的男子汉。他希望父亲不要以现在一事无成的自己来评断,等看到自己届时的模样再下定论。虽镇日游手好闲,他内心始终这么想。这个时期的巴黎充斥着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米歇尔正是其中一员。
十天后,小修女玛莉安娜造访了由这群忧郁青年经营,位处僻地的读书俱乐部。下雪的日子巴黎打从白天便寒意刺骨,路上行人也不多话,行色匆匆。玛莉安娜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抵达圣母院后巷——人偶店、蕾丝盘商、纽扣专卖店林立的七叶树小路上——专营禁书的读书俱乐部,她拨弄着粗硬的铁锈色头发,犹豫着该不该推开门。
四周的店铺在玻璃橱窗里摆饰了玲琅满目的商品招徕客人。五彩缤纷的纽扣,如梦似幻的蕾丝,花朵图案的盘子与茶具;填满可疑液体的香水瓶,瓶身还刻上姿态不雅的裸女雕像。对在乡下长大的玛莉安娜而言,这一切是如此灿烂夺目,莫不散发出都会特有的背德味道,充满了欢乐气息,对奢华的憧憬,男女煽情又悲哀的欲望。看在清纯的玛莉安娜眼中,这些东西既奇妙又罪孽深重。此刻,玛莉安娜来到了她要找的住址,怯生生地望着他于一帜古老红砖建筑——人称“拿破仑公寓”,拿破仑三世于上一世纪为劳工兴建的低租金集合住宅之一——的一楼店铺前。
“玛莉安娜!”
这家店没有半个窗户,只有一扇黑沉沉的门,显得十分神秘。店门打了开来,米歇尔飞奔而出。挂在门上的粗陋木招牌微微晃动。玛莉安娜眯起暗淡的灰色眼眸,抬头看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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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牌上以可爱浑圆的字体这样写着。那是哥哥独具风格的字迹。玛莉安娜在米歇尔偶尔不时寄到修道院的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