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不存在。恶魔,亦不存在。诸君,世界如同南瓜,空空如也!
作者不详《哲学福音南瓜书》
于东山手地区拥有广大校地的圣玛莉安娜学园,成立于遥远的一九一九年。创办人圣玛莉安娜于前一年只身自巴黎渡海来到日本,从西到东奔走在这狭小的岛圃。最后她的努力有了回报,学园可说是以她理想的形式,朝新时代的汪洋启航。圣玛莉安娜本人,也深受来学园就读的异国良家子女敬爱。而这些女学生的敬爱之深,常令学园外的人感到异常。她们爱慕摇曳着一头金发的圣玛莉安娜,早上赠花,中午以女高音献唱赞美诗。老年她自教育现场退下,偶尔现身时,少女们便飞奔上前,围住她,以小鸟般悦耳娇嫩的声音轻啼。那孺慕敬爱的情景显得无限温馨。
圣玛莉安娜在亲手创办的学园生活了漫长的四十年,每年领着年轻学子前行,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如绿树落叶枯萎般老去。然而就在一九五九年,创校第四十年的冬天,她忽然自学园消失。事情发生在静静飘着雪的寂寥夜半,被积雪严密也刚的校舍里找不到离去的足迹,但她的人却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就像雪人等小及春天便融化一般,十分不可思议。众人始终遍寻不着她的下落。这起外国老妇突然失踪的案件,也成为那年冬天各大报的头条。
其实,玛莉安娜毕生隐藏了一个重大秘密,与巴黎时代兄长之死有关,但事件的真相,与她亲近的修女、敬爱她的学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后,自杀、他杀、意外等种种臆测如不祥的黑金鱼在学园上空游走,不过最后警方研判并非犯罪事件。学园的实质营运也早已交由财团法人负责,因此没有造成重大混乱。此时,东京吹起了六〇年代的安保风暴,接连发生桦美智子遭压死、社会党浅沼委员长遭刺杀等事件,注定名留历史的人物死于非命,世人为此感到万分痛心,一名外国老妇的失踪新闻自然不久便自新闻版面中消失。随着敬爱她的学生毕业,老圣女的离奇失踪事件以及她惊人的秘密,也逐渐被学园内外淡忘。
留下来的,只有昔日年轻的圣玛莉安娜面露微笑、表情若有所思的肖像画,以及在她失踪前一年塑造的、规模媲美镰仓大佛的巨大铜像。
离奇失踪的圣女玛莉安娜,一八九九年出生于巴黎郊外的一个贫穷农村。父亲是村里唯一的天主教执事,是个严肃而苦行禁欲的人。母亲则与父亲形成对照,在贫困中也不忘高歌,开朗无忧。而玛莉安娜像父亲,生来喜欢追求真理。她是一男一女中的老幺,父亲看出她的特质,对她寄予厚望,为了让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才五岁便将她送进远方的修道院。
与玛莉安娜相反,长她六岁的兄长米歇尔像母亲,是个散漫的孩子。个性开朗,但自幼桀骜不驯。五岁时,有天不知为何突然大喊天主不存在,受到父亲严厉处罚。接着似乎连上天也要处罚他,他从骡马上跌落摔伤了脚,导致右足微跛。或许是因为身体的残缺,自此之后,尽管还是个孩子,他身上总是蒙着一层不可思议的暗影。父亲察觉儿子的个性有缺陷,很早便不再指望他。米歇尔刚满十八岁,便像要逃离父亲和贫穷的村子,留下一句他得到奖学金要上大学,离开了家,但到了巴黎,成天只知玩乐不务正业,漫无目的沉溺于都会的逸乐。
一九一四年初,圣女玛莉安娜与睽违已久的兄长米歇尔在巴黎重逢后,人生轰然崩溃,坠入与日后失踪事件相关的另一个人生舞台。
这一年,巴黎冷得寒流罩顶,但王宫广场洋溢着足以赶跑寒意的热闹气氛,因为吉普赛人事隔数年来此卖艺,巴黎的年轻人莫不为之着迷。
以树叶落尽的七叶树为背景,肤色黝黑的男男女女敲打着异国风情的乐器,舞动身体;老人演奏的手动风琴,像怪兽般以四足站立,发出悲伤的音色;旋转木马上的坐骑造形是前所未见的奇特生物,马头是长长的蛇身,一圈又一圈高速旋转,坐在上头的孩子兴奋尖叫;展一不全身鳞片的小人鱼和连体女婴的杂技棚里,不时传出客人愉快的惊呼。
塞纳河染成灰色,圣母院积了雪,可怖的石像怪兽也像戴了一顶白帽子。恋人拥着彼此的肩漫步,携家带眷的人们簇拥而行。这一天,在被雪濡湿的人行道上,一个小个子青年吐着冷冷的白气,匆匆而来,他是圣女之兄米歇尔。这时他刚满二十岁,眼睛是做梦般迷蒙的紫色,柔软的头发垂落在胸前,呈现蜂蜜般的动人光泽。路上的女郎不时悄悄朝他看上几眼,但米歇尔视而不见,时髦的靴子踩得咄咄作响,微微拖着脚,赶着走过马赛克砖闪耀的大马路。
抵达车站后米歇尔停下脚步,在排列而坐的旅人当中,找到了他要找的女孩。那个瘦弱的黑衣女孩,抱着一只简陋的行李箱,一头暗红色或该说是铁锈色的头发又粗又硬,长及腰际,站在与她发色相同的中年男子——父亲面前,神情无比认真地垂着头。两人的气质如出一辙,一望即知是父女。父亲严肃地正在说教,女儿以驯顺的表情倾听。不久,女孩发现了躲在藤蔓花纹的铁柱后头,又是鼓颊又是转动眼珠做鬼脸的米歇尔,差点叹哧而笑。她连忙低下头,瘦小的双肩微微颤抖。
终于,父亲说教完毕,父女彼此互望,同时在胸前缓缓画了十字·父亲在女儿鼻尖上轻轻一吻,消失在车站内,躲在铁柱后的米歇尔送了一口气,旋即走了出来,他踩响靴子走近女孩,轻柔地喊道:“玛莉安娜……”女孩脸上立刻绽放笑容,神采爽奕地奔过来,喊着“哥哥”,扑进米歇尔怀里。
女孩正是米歇尔小六岁的妹妹,玛莉安娜。她与光芒四射的美丽兄长成对照,外表并不起眼。灰色的眼眸有如随时会下起雨来的阴霾天空,闪耀着思虑周密的沉静之光。铁锈色的头发未经保养,又粗又硬。但细看便可察知她的五官与兄长相似,十分清秀。瘦弱的玛莉安娜一扑进哥哥怀里,注意到四周有许多女子在痴痴望着米歇尔,忍不住像猫儿般慢慢眯起眼睛。她让哥哥帮忙提那只简陋的行李箱,兄妹俩友爱地并肩出了车站,走上北风飒飒的大马路。
“你要直接去修道院吗?”
“嗯,马上就去。”
“你第一次来巴黎,一定不认得路吧,要不是我来接你,你一定会在大都会里迷路。”
“才不呢,父亲说要送我,是我拒绝了。因为,我看到哥哥躲在柱子后面了。哥哥躲着父亲,父亲也不见哥哥一面就回村里去……”
玛莉安娜声音小了些,失落地仰望哥哥的侧脸。
玛莉安娜是受到教会派遣,才千里迢迢由地方上的小修道院前往巴黎的修道会。本世纪初,法国政府基于“共和制的基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