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脚已不再发抖,胃也安分下来,不再失控抽筋了。只有某种发热扭动的东西仍一直冒上来,我咬紧牙根。
看见理科实验室的牌子了。
我从敞开的门往实验室里看。没有椅背的四脚板凳整齐地排放在桌子上,椅脚朝天。佐江坐在其中一张没收起来的椅子上,低着头动也不动。
只有她一个人。总觉得这样的她,和一个人在保健室里吃水煮蛋的自己好像,我发不出声音。
佐江。其实很想马上这么喊她,向她说对不起,可是胸口却塞住了,塞得我喘不过气,嘴唇发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深处像是沸腾般发烫。
回过神时,我已经跑上前,跑向佐江,口中不中用地不断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额头上是她毛衣的触感,带给我一丝安心感。好闻的洗发精香味,温柔地包围我的身体。在她抚摸我头发时,我还是不断反复一样的话。没能说出口的,没能告诉她的,全部一次说出来。对不起。没能说出恭喜你,真的很抱歉。没能说出要加油喔,真的很抱歉。说出那么过分的话,真的很抱歉。
“奈津,你好棒,能自己走来这里。”
额头与她的身体分开后,我用双手捂住哭得好难看的脸颊。因为太丢脸了,我没办法抬起头。
“佐江才棒,你好厉害。”
“我一点也不厉害,完全不行啊。”
佐江说着,递给我手帕。我接过手帕,低头听她继续说。
“我也得向奈津道歉才行。最重要的事,还没有告诉你。”
我打从心底发凉。我的心敏锐地察觉某种预感,受到刺激的心微微颤抖。
我双手握紧手帕,等待佐江接下来要说的话。
“其实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她道么说着,用手指梳开我的头发。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们说要研究新发型,站在保健室的镜子前互相拨弄彼此的头发。和那时相比,头发又长好长了。
“就像奈津说的,我也怀疑自己一个人到底行不行。真要说的话,我没有自信回教室能顺利,只是刚好有一个机会,或说转机来到身边罢了。”
接下来,停顿了一段连呼吸都令人坐立不安的漫长时间,佐江才静静地说:
“九月开始,我要转到别的学校去了。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我们全家要搬家了。”
我将掌心里的手帕揉成一团。那条柔软滑顺的手帕被我掐得扁扁的,把所有不成话语的呐喊吸了进去。
不要。我用嘴型无声地说。因为低着头,佐江一定没看见。
“我不想就这样消失。如果就这样转学的话,就好像从来没在这里上过学一样。总觉得自己像是逃走似的,我不喜欢这样……所以,至少最后,想要好好地进教室。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其实我一点也不厉害。”
“你要搬去哪里?”
不管说什么或问什么都叫我害怕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只挤出这句话。
“静冈喔,不是真的很远的地方。”
“我会传简讯给你。”
“嗯。”佐江点头。
“也会写信。”
嗯。”佐江再次点头。
“也会去找你玩。”
“嗯。”
我说的每一句话,佐江都一一点头回应,然后对我微笑。
提醒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的钟声响起。
“我得走了。”
别走。
心里虽然这么想,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沙哑的、听起来非常虚弱无力的声音。
“我也要去。”
“这么仓促,太勉强了。”
佐江淡淡地笑着,抚摸我的头发。接着,身体拉开距离。
“再勉强,也要去。”
我知道佐江在战斗。为了不输给自己。为了不在最后以逃避的形式离开。所以我也想到那里去。不是这里的另外一个地方。有你在的地方。你战斗的地方。这或许是逞强,我的脚也或许还会发抖,身体也或许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缩起来,或许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就算是这样——
我也想们从心底对你说“太好了,恭喜你”。
“啊,奈津。”她似乎注意到什么,对我伸出手。笔直伸来的食指,指着我肚子附近的毛衣。“真是的,又沾到了,蛋壳。你看,这里。”
我想起长谷部老师说的话。只要我们活着就会无限成长。生存的场所和人际关系都会变大,大到一个地方放不下。冲破墙壁,冲破房间,冲破家里和学校,变得像怪兽那样大。
我依然紧捏着手帕,朝毛衣下摆望去。好小好小的蛋壳勾着毛线黏在上面。我反射性地伸出手,又马上缩回来。
“没关系,等一下自己就会掉了。”
裙子口袋里,还放着从老师手中接过的包着铝箔纸的水煮蛋。等一下我想帮佐江漂亮地剥掉蛋壳。只要小心地剥就没问题了。或许会花上一点时间,但是一定能剥出一颗表面光滑、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给我们美好幸运的水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