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洪水中的小房子

觉醒,血液流动,促使体温上升…心脏开始活动,日常空间中停止的身体机能完全回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他人」沉沉入眠的半夜,正是我们的「时间」。

  梨耶似乎等不及已近在眼前的「时间」到来,兴奋不已,全身像弹簧般伸缩—文男担心她发出的声音吵醒爸妈,连忙压住她的肩膀,但梨耶并未因此冷静下来,反而开始晃动双脚。我和文男面面相,露出苦笑,因为我们也了解梨耶的心情。我们也和梨耶一样,处于极度的兴奋与欢喜之中。不过,若是因此容许梨耶的行动,可能会吵醒爸妈,进而失去今晚的「时间」:因此我将食指放上嘴唇,示意她安静。梨耶终于想像出自己的行动可能招致何种结果,倏地安分下来。文男放开梨耶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向摺好放在窗下的「粉红色凉被」:梨耶见文男那近乎滑稽的慎重态度似乎觉得好笑,开始窃笑起来,我也笑了,文男亦跟着笑。那是我们三人当天的第一个真正笑容—白天被丢在「他人」之中,处于全无感觉的状态,发自内心的笑容根本不存在。

  见文男手持「粉红色凉被」回来,我们爬出被窝,朝壁橱迈进。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以免发出声音:壁橱中充满着异常浓密的黑暗,我们大为满足,陶陶然地眯起眼睛。

  我们进入壁橱。

  接着,拉扯事先绑好的细绳,从内侧关上门。

  眼前是一片黑暗。

  完全没有光线,因此即使再怎么习惯黑暗,依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解开分布于精绅各部分的紧张丝线,瞬间,神经的丝弦尽其所能地松弛,无力地垂落;一股由衷安心、如梦似幻的幸福包围着我。

  文男将「粉红色凉被」盖在我们头上。

  我们三人缩在「粉红色凉被」里。尽可能地相互依偎,如沉睡般地闭上眼睛。我、文男和梨耶,想像着三人融合的情景。而实际上,我们也融合了。三人的热气与体温充斥于密闭的「粉红色凉被」内部,我们开始流汗。这就是我们每晚度过的「时间」可是,可是,梨耶已不在了。

  我们永远无法体验「时间」了。

  只能在毫无关系的他人中生活。

  大洪水夺走了梨耶,夺走了我们的「时间」。

  已经结束了。

  不过,好奇怪……失去梨耶的我,内心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我原以为会有股色调如糖浆般的浓厚绝望占据体内,增幅爆发,却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连悲伤之情也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没有反应?我以为是吞噬自己的悲伤太过庞大,以致于无法察觉,但似乎又非如此。我能断言,我不悲伤。咦?为什么?

  为什么?

  身为我一部分的梨耶,「无可取代」的梨耶死了,为何我没有深陷于悲痛及绝望之中?莫非我的「他人」观如此强烈,甚至令我对梨耶的死毫不在意?当我如此推测的瞬间,便完全明白了。震惊于这个「事实」的我,因为它太过意外、凶暴、残忍及美丽,甚至忘了自己身在水中,张开嘴巴想大声吼叫。

  对……没错,正是如此。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事物。

  「文男」、「梨耶」、「粉红色凉被」,我全都不需要。

  只要我存在,便已足够。

  我如此确信。我不「需要」「他人」,也不需要我们三一人」「融合」,,只要我存在,便可「封闭」。在我的「世界」中,「他人」、「文男」、「梨耶」都是「不必要」的。理解了这一点的我,想必会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加不对「他人」做任何「主张」—在没有「文男」与「梨耶」的情况下,度过「完美」的「时间」。我察觉自己真的丧失了对万物的「兴趣」。我将无视被这场荒谬「大洪水」吞没的小镇,无视我一直以为「必要」的「文男」与「梨耶」,陷入极为幸福的自毒作用,,没有「文男」与「梨耶」,不使用「粉红色凉被」,永恒地持续舒适的「时间」。我再也无须面对麻烦的问题,无须演无聊的戏,也不必对将来感到不安;一切都会消失,只留下幸福。这似乎非常非常地美好,无须烦恼「话语」与「物质」的世界多么美好,啊!多么美好啊!

  我觉得豁然开朗。

  看在「他人」眼里,或许我是朝着「错误」的方向豁然开朗吧!但无所谓,我的「自我封闭」没「软弱」到被「这点程度」的小事影响,我的豁然开朗是相当强烈的。现在的我没打算做「任何」「陈迤」,「没有」打算做「任何」「主张」。对,「没错」,我「完全」「没」「打算」「做」「任何」「说明」,「连」「发出」「这些」「词语」「的意义」「也」「已」「完全」「丧失」「 。」

  我的封闭是完美完美完美的无可救药地完美完美完美的甚至可以抛开一切过去的我虽不在乎「外界」但仍免不了投以关注的视线现在的我可以完全「阻隔」不再挂怀因为我正被「大洪水」侵袭身处淹没的家中即使是再有力的「他人」也「无法」纠正非难指责我即使纠正非难指责我也绝对传不到我耳中。

  当我感受到这股喜悦充满体内的瞬间,也明白肺中的氧气量已然归零。我不痛苦,是因为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然而,「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等「字眼」,也无法让我感到惊讶或恐惧。即使是夺走一切的「死」,也和现在的我没有关连,无法产生关连。这种「自我封闭」是完美的。只要有我,我就满足了。除此以外,什么也不需要。

  可以安心了,没问题了。指尖的麻痹变得更为强烈,传遍全身,令我无法动弹,无法逃脱;但「自我封闭」当然不会因此产生一丝紊乱。啊……就连「死」「活」这等素来被认为最大最强的概念,都已经无所谓了。获得如此强烈的「自我封闭」,令我有些吃惊.我到达了什么境界?我试图举手高呼万岁以表达欣喜之情,却因麻痹而无法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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