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真正的意图,并不是非常愉快的工作。他不想要背负不必要的苦劳。自己的悟道就留给自己,不要宣传给众生——他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后来还是决定传道。」
「没错。就在释迦牟尼认为没有必要把自己的领悟告诉他人的时候,梵天出现在他面前。梵天一再劝说释迦牟尼宣传他所悟之道。」
「怎么劝说?」
「很遗憾,他的论述并没有详细流传下来。大概就是劝释迦牟尼,世间也有不受地上尘埃沾染的众生……也就是说,这世上一定有人会理解。从原典来看,我觉得释迦牟尼不是被逻辑说服,而是因为对方纠缠不休,终于折服。」
八津田喝了一口绿茶。
「当然,我们也很难相信如梵天这样的神明会从天上降临凡间,特地说服释迦牟尼,所以这个故事应谈是后人创作的。印度教的最高神祇请求释迦牟尼宣扬佛教——创作这样的故事,或许是为了强调佛教的优越性。不过,我很喜欢这个故事。释迦牟尼一开始认定自己一定会被误解的模样,感觉非常可爱。」
我轻轻点头,又问:
「如果释迦牟尼真如传说中所说的,担心自己不被理解,那么他的忧虑成真了吗?」
八津田毫不犹豫地说:
「应该是成真了。今日的佛教和释迦牟尼的教诲相差很大。譬如在早期佛教中,并没有特别提到死后的事情。释迦牟尼对于死后的世界,采取完全不知道、所以完全不提的态度。就和孔子一样,不语怪力乱神……实际上,早期佛教与其说是宗教,或许更接近哲学。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情就保持沉默,这是非常合理的想法。可是现在的和尚却被请去主持丧礼,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对死后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不便评论吧?」
我忍不住反驳。
「你现在不就说了吗?」
八津田搔搔自己的头说:
「这个嘛,就当作因为我是破戒僧吧。」
我并没有学过东洋哲学,无法判断八津田的话有多少程度是正统说法。不过我还是认为:
「释迦牟尼如果现在复活,大概会很懊悔吧?」
八津田哈哈大笑。
「也许吧。他或许会很恨梵天,跟他说,看吧,早知道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他笑完之后喝了茶,突然又说:
「不过,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释迦牟尼本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他说得太过直白,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有许多人不断思考、并且不断讲述该怎么做才能以平稳的心情生活,该如何承受生命的痛苦。释迦牟尼如果保持沉默,也只是让其他的说法扩散罢了。」
或许如此。可是……
「那么梵天的劝说是白费了吗?」
八津田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俗话说,祸从口出。自古以来,说任何话都会成为被轻视、诽谤、误解、曲解的原因。另外也有『屋下架屋』这样的成语。这是在嘲笑说,已经有好诗存在,再写作类似的诗有什么用处。这世界上已经有无数的诗、无数的绘画、无数的教导。然而人类还是继续写诗、画画、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忍受充满痛苦的生命……这是为什么呢?」
我无法回答。
为了展现自我?为了生活?
这些当然不算错误答案,但也并非本质。我勉强回答:
「为了让世间富于多样性吗?」
八津田的神情变得柔和。
「原来如此,这是不错的答案。不过多样性本身并不一定就代表良善。」
「……是的。」
「我的想法有些接近,但是不一样:我们在追求完成。我认为不论是诗、绘画、教导,都是为了完成集结人类睿智的作品,各自苦心研究、绞尽智慧。释迦牟尼在哲学领域中添加了一个组件。这是非常大、非常关键的组件。这一来梵天的劝说就不是无用的——这是我的想法。」
我无法点头。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释迦牟尼的教诲被曲解了吗?」
「我是这么说的吗?」
八津田摸摸下巴。
「我或许说过,和释迦牟尼的教诲相差很大。但是这点不是问题。他的哲学没有必要是完成品。释迦牟尼尽自己所能思考,创造了很大的组件。在得到这个组件之后,龙树大师、达摩大师、弘法大师、传教大师,还有众多无名人士付出全心全力,各自加上了适合他们生存时代的想法。我先前说过,我们都在追求完成。不过随着时代变化与技术进步而不断进行调整,这件事本身就称得上是完成,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
八津田表面上在谈论佛教,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我才讲了一两句,感觉就好像被看穿心中的想法。
我先前想着,BBC、CNN、NHK已经传达的事情,由我再去传达有什么意义。但如果依照八津田的说法,或许可以这么想:BBC、CNN、NHK传达过之后,再加上我去传达,才能接近完成。
可是这样做要完成什么?不是诗、不是绘画、也不是哲学,或许也不是「新闻」。我追求的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