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拉杰斯瓦而放过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就算先杀死拉杰斯瓦,也应该要隐藏他的死讯,否则记者就会逃到国外,根本无法封口。可是他的尸体却被刻上文字,而且虽然是弃置在楼房之间的隐密空地,但也算是曝尸街头。为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凶手并不觉得需要杀死记者。
也就是说,对于凶手而言,拉杰斯瓦接触记者这件事本身是背叛,理应处决,但却对采访他的记者不感兴趣……这样太奇怪了。
有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到底是哪里错了?
姑且可以推测的是,我并没有被盯上。至少现在没有立即离开的理由。
……可是,另一方面,我有不离开的理由吗?
理论上,我认为现在逃跑还太早了。不过自己曾试图采访的对象遭到杀害、而且被刻上告密者的文字,这一点是确实的。我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从肚子涌起一股冰冷的恐惧。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禁喃喃自问。
就某种程度来说,记者面临危险是无可避免的。说得极端一点,只要不是窝在家里,或多或少都会遇到危险。但我仍旧相信自己的工作是传递真相,才会坚持守在现场。
不过,报导王宫事件真的是有意义的工作吗?
就如拉杰斯瓦所说的,把这条新闻传送到日本,只会被消费为远方国度发生的恐怖杀人事件。如果说「安全第一」是报导的原则,那么「悲剧会成为数字」就是报导的常识。一国的王储杀害国王与王后并且自杀的新闻,包含种种阴谋论,或许能够提供短暂的娱乐……然后就会被下一则新闻掩盖——或许是东名高速公路的连环车祸,或许是政治家失言之类的新闻。大部分的新闻只会被当作娱乐而被消费。事后只剩下悲伤被公诸于世的当事人。
然而一万人、十万人当中,或许会有一人从新闻当中得到收获。或许有人打心底需要这则新闻。即使有九成九的读者只是说声「好可怕」就忘记,或许也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读者得到助益。所以我要传达真相……如果被问「为什么要传达」,那么这大概就是标准答案。
但是我真的是为了这个理由而留在加德满都吗?纳拉扬希蒂王宫发生的事件已经被大幅报导,日本各大媒体也纷纷进驻当地。大部分的事实已经传达到日本了。基本上,如果只需要情报,光是接收BBC的报导不就够了吗?
然而我却仍旧待在这里,想要继续采访。为什么?
「不是为了别人。」
我在昏暗的二〇二号房喃喃自语。我一开始就看到了难以承认的结论。果然只能归结到这里。
「因为我想要知道。」
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为何而喜、为何而悲?他们的价值判断基准是否和我相异,或是相同?
在阿拉斯加捕螃蟹的诀窍是什么?
黄石国家公园的树木白化的原因是什么?
白金汉宫的晚餐是英国料理吗?
佩特拉古城遗迹的墙壁摸起来是什么触感?
日本陆军皇道派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制纸业界大规模合并的传言是真的吗?
蒙古政府是否能够掌握游牧民族的人数?
日本经济失落的十年能够追回来吗?
失去国王的尼泊尔今后命运将会如何?
拉杰斯瓦准尉为什么会被曝尸?
我重要的南斯拉夫朋友为什么必须丧命?(鸭子注:见前作《再见,妖精》。)
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救她?
我想要知道。我不能不知道。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一边畏惧着眼前的死亡,一边为了看清危险而待在这里。如果问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答案会归结到自我主义。求知的冲动驱动着我,让我提出问题。如果说这是偷窥狂性格,那么我也无法否定。不论遭受何种批评,我还是想要知道,甚至觉得必须要知道。
我一直认为「知」是尊贵的。现在应该补充一句:我认为对我来说,知是尊贵的。我无法期待其他人也这么想。
……可是这只是一半的答案。
我听到敲门声。稚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刀小姐。」
我一边感到这个简称颇为怪异,一边回应。
「谁?」
「扫地。还有换床单。」
我走向挂着门链的门,打开一道缝。服务生戈直立在门口。
「我知道了。我马上空出房间,你稍等一下。」
我拿起放入贵重品的单肩背包,然后伸手要拿仍放在桌上的相机。
这时我突然产生某种预感。我拿出数位相机的记忆卡,打开书桌抽屉找到圣经,随便翻了一页。
我记下页码……二二二页。
我把记忆卡夹入里面,阖上圣经。我朝着门后方喊:「再等等。」
戈宾似乎仍旧在门外。他立刻回答:
「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