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现场,就对还没走的小孩子怒吼。他们推开没有做任何事的男孩,并且朝着我以粗暴的手势要我把相机放下。小孩子分头逃跑,改由穿着制服的男人包围尸体。
两人面对尸体蹲下来,剩下的两人则背对着尸体,像是要牵制那些小孩。其中一人满布皱纹的脸上没有表情,另一人是年轻男子,留着不太适合的短胡须,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表情。我问那名年轻人:
「抱歉,我是日本杂志《深层月刊》的记者。请问你们是警察吗?」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对他开口,瞪大眼睛,接着像是要弥补错误般收起表情,回答:
「是的。」
「有人报警吗?」
他们也可能由接获报警以外的管道得知这里有尸体。我为了谨慎起见询问,警察很严肃地点头。
「没错。我们接获电话报警,立刻赶来。」
接着我将视线转向倒在地上的男人,询问道:
「你知道尸证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询问容易回笞的问题可以使对方放松心情。警察立刻得意地回答。
「当然了,大家都知道那是军服。」
然而这时另一名站着的警察锐利地插嘴。
「一切还有待调查。现在不能回答任何问题。」
我向警察道谢后便退下。
蹲着的两名警察比手画脚地在交谈。不久之后,一人伸手推尸体的肩膀。尸体发出「咚」的声音转为仰卧的姿势。
背上被刻上伤痕文字的死者是尼泊尔国军准尉,拉杰斯瓦。
发现尸体的一个小时后,我回到东京旅舍自己的房间。
我没有打开房间的灯,将双肘放在焦糖色的桌上,双手的手指交叉,贴着额头。
昨天才谈过话的人,今天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这并不是第一次的经验。
曾经数度采访的创业家、什么时候死掉都不足为奇的无赖、壮年时期就病死的伯父、还有来自异国的重要朋友——我过去曾经面对好几次的死亡。但即使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毫无所动。我发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膝盖也是。我全身用力,想要止住颤抖。
拉杰斯瓦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他只是质问我,除此之外就完全排拒我。
他说王宫事件是耻辱。他无法忍受尼泊尔王室的纷争传布到全世界。全球各地的一般人平常对尼泊尔没有兴趣,甚至不知道这个国家是王国,只有在发生耸动事件时才会注意到尼泊尔。他厌恶这一点,而他也有他的道理。他的拒绝想必是来自尊严。我无法回答任何质问。我太天真了。我明明应该回答,却无法说出口。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我是否在哀悼他的死亡?或者是因为再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懊恼?或者只是……对出现在眼前的死亡感到恐惧?
我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擦拭眼睛。
此刻我手边有了照片。我如此渴望得到的强烈照片——裸露的背上有伤痕,穿旧的迷彩裤覆盖着军靴。虽然没有拍到小孩子的脸,但光是把他们瘦小的手脚纳入背景,就会给人异样的感受……这是很强烈的构图。
我站起来,从波士顿包拿出电子辞典。我面对桌子打开电源,等候液晶萤幕稳定下来,然后输入一个个字母:I、N、F……
我输入INFORMER,按下翻译按键。出现的日语翻译很简短。
——告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