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外廊上后,冈夫人朝他们微微一笑,接着一言不发地返回室内。她的眼睛仿佛在说:“老头子老给你们添麻烦……”
这位如此讲究常识且温和的女性,究竟是哪里弄错了,才会跟老冈结婚的?每回来冈家必定感到的疑问,今晚也在多田心中产生了。老冈和冈夫人不只是结了婚而已,他们还让家庭生活美满地持续下去。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当真多种多样且充满谜团。身为便利屋,他走进了许许多多个家庭,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夫妻、情侣及亲子关系,没有一个形式是相同的。
就好比黏菌。时时刻刻变换身形,时而黏贴,时而分离;甚至还有些蠕动的尚未被发现。
多田、行天和老冈三人喝着茶眺望庭院。但庭院已隐没在夜色中,几乎一无所见。
从起居室的窗户漏出的灯光,映得小石子微微泛白;院里叶子凋零的树木,将瘦骨嶙峋的手指般的枝条伸向黑暗的空中;有几颗星星在眨眼;从三人口中漏出的白色气息淡淡地飘散。
也许是时间晚了的缘故,马路上汽车开过的声音也只是偶尔听闻。他们坐在这寒冷静谧的空气中,唯一的依靠便是握在手中的茶杯的热量。
“说起来,”一味的沉默也叫人发窘,多田于是找起了话题,“马路对面变成农田了呢。以前来的时候好像是停车场。”
“啊。”老冈像是从梦的世界返回一般,眨了眨眼,“那是——我们家的土地。”
“那边也是?我看这一带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冈先生的土地吧?”
“哎,都是过去啦。如今已经卖掉相当多了。”老冈说着把茶杯放回茶托,“对面的土地是租出去的。”
“租给‘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行天从旁问道。
“对对。我记得就是那样的老长一串名字。”
据老冈回忆,他们租借土地用作农田,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
“作为停车场出租,实际收入少,所以我就想,干脆盖幢公寓吧。”
择日不如撞日,老冈当即联络相关公司,请他们铲除了停车场的水泥地面。在那个阶段,公寓的图纸自不必说,连该如何筹措资金也还统统没定。多田不禁愕然:果然是急性子老冈的行事风格。
“其实,建筑物这东西,在考虑‘该怎么样弄好呢’的时候是最叫人开心的。”老冈辩解道,“我想啊,要是钱不够,改种板栗或者梅树就行了,所以风风火火地就干了。”
原先的停车场在地面裸露的状况下闲置了一段时间。听说夏天割杂草颇费了一番辛苦。多田心想,这种时候才应该叫我嘛,而不是什么监视公交车的运行状况。
“后来,那个蔬菜团体就来表示‘希望将它用作农田’了。说是适合农田的土他们自己会运过来,况且提了一个好价钱,所以我就说:‘这样的话,用吧!’”
“大概多少?”行天提了一个冒失的问题。
“赶得上停车场的车位几乎停满以后的租金吧。”老冈喜形于色道,“实际上,那个停车场只有两成车位签了约,所以我是谢天谢地喽!”
“种个蔬菜难道就这么赚钱吗?”看样子行天想不通。
“对他们来说,赚不赚钱不是问题,不是吗?”多田说。
“对对,”老冈脸上喜色不消,再次点点头道,“他们是为了崇高的理想和理念,在燃烧激情吧?这些家伙真让人佩服。”
只要每个月定时定额支付租用土地的租金,我管他什么理想理念蔬菜呢。
老冈没讲出口的真心话,通过表情传达出来,清楚明白得甚至令人误以为是心灵感应。
他俩坐上开来的出租车,准备返回真幌站前的事务所。
在车上,行天一直把身子倚靠在车门上眺望着车窗外。一层玻璃之隔的对面,好几条鬼火般的街灯流淌而过。
事务所的室温与室外的空气一样寒冷彻骨。行天立马笔直走向沙发,裹上了毛毯。多田则动手收拾矮几上零乱的杯子及一次性筷子等;趁着用水壶烧水之际,他把双手靠近煤气炉,借此把指尖烘热。
多田一边在安装在水槽上方的橱柜里摸索着,一边问背后的行天道:
“酱油跟海鲜,要哪样?”
“不开暖炉吗?”
“吃完就睡了,忍忍吧。”
“那么,两样都要。”
“啊?”
“不把两样都吃了补充能量的话,睡着的时候很可能会冻死。”
真是个大模大样的吃白食的。多田从橱柜里拿下三个买来储备的杯面,注入开水。酱油味两个,海鲜的一个。
隔着矮几坐在沙发上,多田和行天吃起了杯面。
“目前接到的明天的工作,一早一晚替奥村先生遛他家美格,在这中间,分别有一单房间换布局和一单打扫庭院的工作。”
“那条卷毛狗啊!那可是轻易不肯回家的呀!”
行天吃吃酱油味的又吃吃海鲜味的方便面,边吃边说道。
多田担心血压升高,汤汁喝了一半就不喝了。
“总之,祈求老天别有突发的委托进来吧。”
“怎么说?”
“不赶在澡堂关门之前结束工作的话,身上味儿肯定够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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