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静静地问,奶奶「嗯」了一声。
「无论罗曼史还是之后的生活都不坏,虽然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那样的心情,但我很庆幸自己曾经体会过。」
奶奶像在祈祷般握着皮肤变薄、手指变得干瘦的双手。
奇妙的三角关系不到一年便宣告结束。
因为行天说「差不多有点腻了」。
对菊子来说,她承受的冲击就像看到攻而不破的耶利哥墙突然倒塌,她责备行天,说她不愿意分手,哭着恳求行天不要抛弃她。
行天躺在长屋内硬梆梆的被子上,淡然地仰望天花板。
「那我该怎么办?」
菊子泣不成声地问,行天冷冷地回答:
「你可以嫁给曾根田建材行的儿子。」
「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这么做!」
「不要因为和我上了床就逞强。你不是看过〈一夜风流〉吗?女人不要选择轻浮的男人,而要选择真正温柔的男人,才能得到幸福。」
行天硬是把菊子带回「真幌电影院」。夜晚的市场内,所有店家都关上了门板门,一片寂静,和白天简直是不同的世界。菊子流着泪,被行天拉着一路走在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那一天,菊子的父亲播放完所有的场次,在大厅准备打烊时,看到菊子哭着回家,忍不住慌了神。
「发生什么事了?那个黑道份子对你做了什么?」
父亲立刻想要冲出门外,但菊子拼命阻止了他。没事,只是他甩了我,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悲从中来。父亲迟疑了一下,默默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这时,菊子发现行天站在马路对面。黑暗中,行天嘴上的香烟闪着红光。当他看到菊子回到父亲的怀抱后,他的身影经过玻璃门外缓缓消失。
那天晚上过后,行天就离开了真幌町。
启介去长屋找他,发现一个新来到真幌町的妓女住在那里。
菊子第一次失恋,所以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失去朋友的启介也默默地坐在菊子枕边。如今,消失的行天就像是一道耶利哥墙竖在菊子和启介之间,但菊子和启介都隐约知道那道墙早晚会崩溃,他们两个人会建立新的生活,宛如那道墙从来就不曾存在。
后来他们才听说行天和冈山组起了争执,不得不离开。
如果菊子央求「带我走」,行天这次或许也会答应,但正因为如此,他才突然提出分手,然后不告而别,把菊子留在有阳光味道的地方,留在行天内心憧憬、但最终无法停留的地方。
菊子希望是这样,也决定这么告诉自己。
菊子觉得自己看到行天的最后一眼,是他站在黑暗中,看着「真幌电影院」和菊子,脸上露出看见幸福的微笑。
菊子应该没有看错。
曾根田奶奶终于同意回到病房,多田和行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小货车上。
路上空荡荡的,多田一只手松开方向盘,一脸无奈地点了一支好彩烟。
「以后别再接这种代客探视的案子。」
行天似乎累坏了,坐在副驾驶座座椅上的身体向下滑,安全带完全无法发挥任何作用,「难得的中元节假期竟然还加班到这么晚。」
「很多人觉得正因为是中元节假期,如果不去探视一下母亲,会被别人说闲话。」
「那应该自己去啊。」
行天言之有理,但曾根田奶奶的儿子一家此刻正在冲绳享受夏天。
曾根田奶奶谈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恋爱,和青梅竹马结了婚,儿孙满堂,不知道对眼前的境遇有什么感想。多田无从判断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奶奶的大脑回路经常短路,即使下次见面时问她,她恐怕也无法明确回答。奶奶所说的故事就像是只有多田和行天这两位观众的烟火般,消失在黑暗的虚空中。
很像是电影,一秒钟在黑暗中闪烁二十四次的光。光成为温度,温度变成了故事,在记忆的银幕上成为画面。
「盖博行天,你别抱怨。」
多田把小货车的车窗打开一条缝,让香烟的烟飘到车外。「你今天在银幕上很活跃,不是赚到了吗?」
「那可以领演出费吗?」
行天问,多田把好彩烟的烟盒放在他肚子上。
从副驾驶座升起的白烟飘过多田眼前,淡淡地渗入真幌市街的灯光中。
眼前的情景也将成为记忆,就像在黑暗中闪烁的灯光、在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火花。
奇妙的是,曾根田奶奶并没有将光的暗号传达给儿子或是孙子,而是传达给多田和行天,她竟然把如此重要的记忆托付给和恋爱、和血缘关系都很遥远的人。
女人选择真正温柔的男人,得到了幸福。
如果被曾根田奶奶选上,自己会高兴吗?
「也许今天我们两个人都成为〈一夜风流〉中的克拉克·盖博。」
多田说。
「是吗?我可没这份自信。」行天的嘴唇吐出细烟,「而且你我的下巴都没有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