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 陆 公车牌下,再相会

。是我想太多了吗,多田想着,应了声“好”,就把精神专注在工作上了。

  半夜里,多田听到事务所的门开关的声响,醒了过来。

  他拉开帘子。沙发上不见行天的身影。是去超市了么。他试图重新入睡,但中断的睡眠怎么也不肯回转来。

  他从床上伸出胳膊,摸索旁边桌上放着的烟盒。是空的。多田呻吟一声。一旦知道没了,倒更想抽烟。他把寒意和尼古丁放在天平上掂量一番,磨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起身。

  他在当睡衣穿的套头毛衣上加了件外套。超市就在大楼旁。赶紧去买了就回来。多田把手插进外套的衣兜。

  本该放在衣兜里的车钥匙不见了。

  行天吗?什么时候?多田奔出事务所。爱车面临危机。他忘了烟这码事,直接前往停车场。

  在停车场的夜间照明灯下,小皮卡停在平时的位置。没被擅自开走,这一点让多田放下了心,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往车的驾驶厢看了看。

  叼着薄荷万宝路的行天正在副驾驶座上专注地读着什么。多田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行天口中的烟掉了下来,又被他慌乱地捡起来重新叼上。多田瞪着他看,行天或许是认输了,乖乖拉开车门的锁。

  多田打开驾驶座的门。伴着烟味,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在驾驶座上摆着本该捆成一堆搁在货斗里的账本。

  “你在干吗?”

  多田把账本搁到膝上,在驾驶座落座。他关上车门。没开引擎的车里和外面一样寒冷。

  “木村家好像也注意到了儿子大约不是自己亲生的呢。”

  说着,行天把正在看的账本的一页给多田看。妙子一丝不苟地记录了每天的收支。布满细目的数字的罗列。她似乎有在备注栏写下所看书籍杂志的习惯。行天指出的栏目里写着《明白易懂遗传组合》《血型的秘密》。

  “这又怎样?”

  多田感到太阳穴一阵疼痛。已无从辨别是出于愤怒,或是被自己忽视的睡意在作祟。他径自拿了放在仪表板上的行天的烟来抽。

  “是沉迷于血型占卜吧?”

  “我想不是。”

  行天说:“其他年份净是些烹饪杂志啦外国推理小说啦,唯独在这一年偶尔有这样的书。是木村家的儿子学坏的那一年。”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这家伙保持沉默呢。多田心烦意乱地拉出烟灰缸。行天掩上纸张已经变色的账本。

  “大概因为儿子和父母不像,木村家产生过矛盾。”

  “所以我不是问你这又怎样嘛!”

  本来没打算怒吼,可声音以不小的音量震响耳膜。手一抖,烟灰掉在了地上。

  “不管是谁家都多少会有矛盾。你想干什么呢?木村夫人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才扔了。到这时候来偷偷摸摸打探过去的记录,你到底想干吗?”

  “我想把这账本给北村周一看。”

  行天完全不为多田的狂躁所动,明确而近乎冰冷地答道。

  “不行。这没有意义。”

  “是吗?”行天垂下眼,肩膀靠在门上。“如果让北村知道有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痛苦,也许他会好受些。”

  “你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吧。因为你一无所有。”

  多田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这是殃及无辜。理性告诉他该立即住口,然而停不下来。他继续残酷地说下去,想说下去伤害别人,是谁都行。

  “可你其实是装作一无所有,你拥有一切。有认为你重要的人,还有和你明摆着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把这些都置于既不会失去也不会伤害到的距离,装成是一无所有,你这是傲慢和少根筋。”

  真正傲慢和少根筋的是谁呢。多田把烟头放进烟灰缸。从行天的神色里既看不出动摇,也看不出伤心,他只是沉默了片刻。

  终于,行天直起身,把账本递给多田。

  “或许是吧。你说得没错。”

  打开副驾驶座边上的车门,行天下车在停车场站定。“可我想要知道。”

  正值深夜,车门却被重重砸上了。行天迅速地穿过停车场,走进事务所的大楼。

  被留在车里的多田喃喃念了声“想要知道什么嘛”。他把账本理好,像原来那样捆起来堆在货斗,随后前往便利店买了好彩和薄荷万宝路各两盒。

  在事务所的沙发上,行天难得地侧身躺着,脸朝着沙发背。多田把薄荷万宝路悄然放在矮几上,拉上帘子钻到床上。

  他知道。大约行天想要知道的东西,和多田一直祈祷的东西有着相似的形态。

  第二天一早,行天就开始抽烟。看见拉开帘子的多田,他道了声“早安”。

  两盒万宝路就尽释前嫌的男人。我该说得再狠些才是,多田敲着因睡眠不足而钝痛的脑袋想。

  随着整理仓库的进展,照片中的时间不断向前回溯。在好几张一家四口齐集的照片里,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的儿子在笑着。

  行天以佯装不知的面孔,边观看照片边随着妙子说起从前旧事哼哼哈哈答应着,多田却痛苦不堪。这痛苦在行天喊了声“啊,这个”并指着影集里的一张照片时达到了顶峰。

  还年轻的父亲把年幼的儿子抱在膝上。妙子的丈夫和婴儿都露出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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