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瞬间行天的表情仿佛住在森林中的隐士一般,既没有感情,也不带欲望。“人只能向前走,直到死心为止,对吧?”
“就算相关的人全都陷入不幸吗?”
“有人虽然不幸,却能得到满足。我倒从没听说有谁能怀着后悔还觉得幸福的。在哪儿停步,得由北村君自己来决定。”
“你可真有理,真动听哪。”多田说。行天毫不动摇。
“你怎么了,多田。你有点怪啊。”
“是你的怪人病毒转移了吧。随便你好了。”
“一会儿说不许,一会儿说随便,到底怎样?”
背对着有些困惑的行天,多田走进居住区,拉上隔断的帘子。什么怪人病毒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愤怒又唤起愤怒,他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奋力一踢。
垃圾桶撞到水槽的刺耳金属声传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碗装方便面的汤汁流了一地。大约是行天把吃完的空碗就那么放进购物袋然后塞进了垃圾桶吧。多田明明反复和他强调过要把面汤倒进水槽。
“混蛋!”多田狂喊了一嗓子。他知道行天透过帘子在窥看这边。多田愤然在床上躺倒,把被子一盖,闭上眼。
深夜里,传来行天悄然擦拭地板的声音,但多田继续装睡。
木村家的仓库整理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其他委托也排得满满的,所以能待在木村家的只有上午的两小时。尽管如此,多亏天气好,连着去了三天之后,仓库里大致整顿清爽了。看来到周末好歹能把东西全搬出来。
澄澈淡蓝的冬日晴空。多田和行天戴着白色劳动手套,干活时吐着白气。木村妙子坐在飘窗台上,双脚搁在院子里,把多田和行天搬出来的物品区分为要和不要。
电器产品要送去回收,所以都堆在小皮卡的货斗。纸箱则由妙子一个个打开来确认。几乎都是不再穿的衣服或陈旧的商务书籍,但也有的放着影集或孩子的毕业文集还有公仔之类。
这样的箱子被封得严严实实,里面的东西也用塑料袋或报纸仔细地包着。妙子像发现宝箱的海盗般发出欢呼,喃喃着“这可真让人怀念啊”,翻看起影集来。
工作告一段落后,三个人在客厅里吃午饭。多田说不用管饭,而妙子毫不在意,总是多做一份多田和行天的便当。
“好了好了,反正我也要做老公的便当,顺便而已。孩子们独立之前我也在干临时工,每天早上要做全家人的便当呢。”
排列在密封盒里的色彩缤纷的菜肴都很简单,却很美昧。
行天和妙子一边吃便当,一边欣赏着当天作为战利品从仓库里发掘出来的照片。从日常快照到夹在照相馆底纸上的影像。这些是凝缩了木村家族记忆的照片。
对于有意为之的行天而言,做这个并不难。他发挥了出人意料的才能,潜入对方的心怀,让人不抱任何疑问或戒心。不管怎么说,光看外表的话,他是个好男人。“啊,我小时候也去过这个动物园。让我看看。”他说着微微一笑,大约根本没有女性能抵挡吧。
眼下,行天这样隔着适当的距离坐在妙子身旁,俨然是家庭成员之一,一同观赏影集。多田则默默地咀嚼便当。
三天来,他们得知木村家有儿女各一名。两人都是上班族,用妙子的话说就是“很少回家来呢”。
妙子给他们看了今年元旦刚拍的新照片。妙子也罢丈夫也罢女儿也罢都很瘦,唯独木村家的儿子有着圆滚滚的体态。他面容敦厚,放松地注视着镜头这边。
看到儿子高中时代的照片,行天叹了声“哇”,忍着笑双肩直抖。照片里的儿子染着茶色的头发,校服的裤子往下出溜到极限。他有点胖,所以这打扮完全不衬。
“很古怪吧。”妙子似乎也很愉快。“这孩子啊,升中学的时候有段时间突然学坏了。那时候够呛呢。”
“你从前呢?”妙子问行天。
“我倒没有。”行天的眼睛紧盯着照片说。“连学坏的力气也没有。”
“那你父母也很放心吧。”妙子丝毫不带恶意地说。行天也温和地点点头,他的拳头上有着内出血的紫黑色肿胀伤口。
行天的一举一动,仿佛他自己才是妙子那从长时间的不羁中回归的儿子似的。这一行为究竟是从行天的哪个部分生发出来的,是演技还是真情,多田搞不懂。
回到事务所,多田也几乎不和行天交谈。可行天似乎全不在意,频繁地过来搭话,就算多田不予理会他也一个人说话。而每逢睡前,必说一句“明天也是晴天吗?要是晴天就好了”。
一天,行天将一只带拎手的纸袋从仓库拖到院子里。里边随随便便地放着二十本左右的笔记本。
“咦,家里的账本。”妙子看一眼纸袋说。
“太占地方,没法子,就把旧的搁在仓库了。”
“可以扔掉吗?”
“是啊。正好趁这次机会。”
妙子干脆地点头,而多田感到有些怪异。扔掉家里的账本,就几乎等于扔掉日记一样,这是需要下定决心的事吧?就算有时候因为屡次搬家而遗失,但实物摆在面前考虑扔掉还是不扔的情形下,大部分人不都会得出“唔,还是姑且留着”的结论吗?
行天自然不会把脑筋放在这样的细节上。他应了声“好嘞”,就在妙子面前从纸袋里取出一摞笔记本,用绳子刷刷地绑好。笔记本的封面受了潮,有些变形。
提着变成垃圾的账本,行天朝停在外面的小皮卡方向走去。妙子的声音传来:“多田先生,能给我看看那边的箱子吗?”她带着平日里没有一丝阴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