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的椅子上。从公司回来看见她,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她父母和所有亲戚都死了似的,以至于我心里基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说:‘是你的孩子。你要相信我。’于是我信了。你觉得像个傻瓜吧?”
“不觉得。”行天说。
“实际上,不管将要出生的是不是我的孩子,到了这份上怎样都好。因为孩子是她生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只要有这一点,对我来说真是宝贵的……”
声音酸楚地变了调,多田急忙咽了口唾沫。行天沉默着。
“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地等待过什么。她母亲告诉我说生了的时候,我早退离开公司,飞快赶了过去。直到抱着儿子,都傻愣愣觉得这不是现实。可是,还躺在床上的她一看见我就开了口。她说要做DNA鉴定。”
被背叛了。那时,多田第一次这样觉得。虽然这个建议是为了澄清真相并完全消除多田的疑虑,可对多田来说,这话等于把自己对妻子的爱和信赖全部践踏得粉碎。
“我对她说,没必要,你不是说了是我的孩子嘛。无论她怎么恳求,我就是不同意做DNA鉴定。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当然打心眼里爱这个孩子,没有做什么鉴定的必要。可也不能说,我就丝毫没有故意不弄清真相让她痛苦的坏心。”
自己也不曾察觉,那是多田对妻子的背叛予以复仇的方式。如今,多田也明白自己过去是多么愚蠢了。但在那个时候,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所谓信任这一近乎美丽的行为,不知何时已化身为愤怒和绝望。
“结局很快就到来了。出生后一个月,孩子突然死了。一天夜里,她说孩子好像有点发烧,把我喊了起来。于是我说我看着孩子,你休息吧。我还说,要是到了早上还发低烧,就一起带孩子去医院。她似乎因为担心而怎么也睡不着。孩子喝了奶,已经沉沉地入睡了,我却唱了摇篮曲。是为她唱的。‘不行哟,可别醒来哟。’她笑了。那是个安静的夜晚。耳边,只有婴儿和她睡着的鼻息。我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突然惊醒过来时,婴儿床里的儿子已经变得冰冷。”
行天在沙发上抱着一边膝盖,不流露任何表情地垂下眼。多田喝干了杯里的酒。
“那之后有半年,我费尽了心思,可是不行啊。她有时会陷入半疯狂状态责问我。她说你当时是默默地看着那孩子受苦吧,我都说了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什么也没法说出口。而这让她更加难受。等她冷静下来了,就哭着道歉,说对不起,自己说了可怕的话。这样翻来覆去。她自己也知道,但停不下来。她提出离婚时,我也没表示反对。我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可以从中逃走了。”
多田也罢行天也罢都久久地沉默着。窗外还是一团漆黑,但在远远的某处有急性子的鸟儿在叫着。
“多田,”行天终于说,“我想大概有好多人在这之前对你讲过了,不过我也说一遍吧。你没做错什么。”
“虽说没有恶意,可并非没有罪过。”
至于妻子为什么和别的男人睡了,多田压根儿不想知道。嘴上说着相信,他却并没有弄清孩子的父亲是谁的勇气。宣告着爱对方,却连想象一下妻子究竟怎么看待自己都做不到。
等意识到自己在所有意义上其实都是消极的时候,已经全部毁坏殆尽,无可挽回。
“我梦见了好多次。从婴儿床把儿子抱起来的梦。能真切地感觉到婴儿暖呼呼的身体的重量。我对妻子喊,你看,孩子活着呢,得救啦。可已经晚了。我的声音到不了她那儿。她在一间黑屋子里哭泣。她独自一人,一直一直哭着。”
“呐,你摸一下我的小拇指看看。”行天说。
多田没动弹,于是行天起身弯下腰,越过矮几拿起多田的左手。
在他的引导下,多田用食指的指腹战战兢兢地沿着行天右手小拇指的伤痕摸了一下。细细的线。那部分的皮肤很光滑,呈现细微的突起,围着指根绕了一圈。
“别害怕,摸摸看。”行天笑了。
多田看过去,把感触也收入眼底。
在筱原利世家弄出的伤口上覆盖着新的伤疤。那旁边,泛青的充血蔓延在整个手背,可只有小拇指上的旧伤痕不知为何免于受其侵蚀,奇妙地泛起白色。
“伤口愈合了对吧。的确只有小拇指老是比其他部分要冷,可只要搓一下就能暖和起来。就算不能全都恢复原样,也能够好起来。”
“算了吧。”多田缩回手。“我不是为了心里舒坦而和你说这些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账本由我来处置。我是为了让你接受这个才说的。”
“不接受。这不成为理由。”
的确如此。多田也混乱起来。他并不知道一直屏息凝神的东西在今晚汇成语言涌出来的原因。
“为什么就不能心里舒坦呢?”行天的两手自然下垂,站在多田的面前。“你不是对公园新城的小鬼说过吗,只要活着总还有机会。那是说谎吗?你只是说得好听吗?”
“我也想被原谅和原谅她啊。要是能忘了的话,我也想忘个干净……可我做不到。”
多田因痛苦的回忆笑了起来。
“你说过要晓之以理。”行天像是没了辙,重新在沙发上自己造的窝里坐了下来。“可是行不通啊。”
多田开口说:“行天,到了早上,你能离开这儿吗?”
明明一直想要一个人待着,为什么不更早一点说出这话呢。简直不可思议。
“哦。”
行天干脆地点头。多田拿着账本从沙发站起身,钻过隔断的帘子回到自己的地界。
真幌市的天空开始漾出清澈湖水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