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须磨为带来申请书的参加者进行个别面试。他把人依序请到位于教室旁、稍嫌狭小的办公室,根据十分钟左右的谈话做出最终决定。

  西斜的夕照透进窗户,每个角落都染得通红。铝窗框的影子长长延伸,落在入座的参加者脸上。

  近距离面对面,就能看出她确实是十几岁的少女。笔直的目光及毫不畏缩的态度与年龄并不相衬,但搭配她端正的容貌,凸显出一股宛如洋娃娃的非日常感。当然,她泰然自若的举止想必不是社会历练所造就。

  须磨看着手中的申请书。纱崎玲奈,十八岁,静冈县立滨松北高等学校普通科毕业。那是一所偏差值(注:日本计算个人成绩之全国百分比的方式,即统计学中的标准分数,偏差值七十表示分数落在全国考生的前百分之二.二七五。)七十的升学学校。她曾参加国民体育大会的新体操竞赛。

  父亲纱崎克典,已在同意书签名盖章。监护人同意让未成年女儿到侦探学校接受培训。

  视野微微明灭。窗外的树木枝叶被风吹斜,摇曳着挡住阳光,无限接近寂静的些微声响悄悄溜进来。这是室内唯一的声音。

  打破沉默似乎是须磨的职责。他听着自己低沉的话声响起:

  「你就读哪一所大学?还是已就业?」

  玲奈维持着冷冰冰的木然表情,回应的口气有如耳语:

  「我打算进入这间学校。」

  「虽然挂着学校的名号,我们终究只是培训班,无法提供学位。」

  「我明白。」

  唯有一只眼睛逃脱落在她脸上的阴影,反射着夕照,角膜仿佛带有光泽。那只眼睛眨也不眨,专注凝视须磨。

  须磨陷入沉默,思考片刻,如实说出内心想法:

  「你不适合。」

  玲奈的表情没变,话声也没受影响。「为什么?」

  「你会吸引周遭的注意力,适合当侦探的是长相平凡的人。还有,你脸上没笑容。即使身处保持笑容会比较自然的环境中,我觉得你也不会笑,同样引人注目。」

  须磨原本期待玲奈的表情会稍微放松,却完全相反。仿佛彻底拒绝示好,玲奈的神色益发严肃。

  须磨不禁叹气,靠向椅背。

  「就算你入学,也无法保证两年后能就职。我们学校不负责安排与斡旋工作。」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入学?」

  「我想了解侦探的一切。」

  「一切是指什么?」

  「就是全部。一切。」

  不可能是脑袋储存的字汇量不够吧。从申请书上整齐的字体来看,玲奈不像吊车尾的学生。她的主张肯定如字面所示。

  「不是因为想当侦探吗?」

  「我不想当侦探。」

  由于职业因素,须磨看过无数张面孔。若纯粹是性格乖僻,眼眸深处不久就会浮现带点无措的阴影。但是,玲奈的目光完全没失去力道,仿佛不知萎靡为何物。

  须磨不由得想坐正。他探出身子。

  「只是想获取知识,就更不建议你进入我们学校。听起来似乎很矛盾,尽管我们不辅导就业,教授的内容依然相当正式。打着侦探学校招牌的培训班中,很多只收取二十万圆以下的费用,在半年内教导基础知识。你去谘询这类培训班如何?我们的费用颇昂贵。」

  玲奈冷不防摸索起提包,拿出一本存折,示意须磨翻开。

  须磨犹豫地接过,打开存折翻看。最新的纪录,是昨天一笔五百万圆的存款,足以全额支付包含住宿在内的两年学费。

  「是令尊出的钱吗?」须磨静静询问。

  玲奈没回答,仅流露锐利的眼神。「我能入学吗?」

  若要贯彻商人的身分,就不该心生犹豫。须磨领悟到自己一直没遵守这项原则。

  之所以安排过于绵密的课程,将只是副业的PI学校打造得如此充实,是因为他无法完全舍弃理想,满心想着既然要教,就要传授侦探业的一切。至今,须磨仍对过去念念不忘。

  话虽如此,不可能滥好人到发自内心担忧受训生的未来。长久从事侦探业,须磨深信不介入他人生活才是真理。

  他确实有些抵抗逆风而行,却故意忽视源自内心的压力,嘀咕着:「随便你。」

  玲奈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几许安心神色,复又消失。她接过须磨交还的存折收进提包,起身微微低头致意,随即消失在门口。

  目送少女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须磨感到一股虚脱与失落感。

  侦探这种职业比一般人所知更卑劣、阴暗、杀机四伏,有时野蛮又暴力。不讲道理,没有任何正派人物,充满矛盾。

  须磨不想将少女牵扯进来。

  敲门声响起,下一个面试者准备进入办公室,须磨抛开近似感伤的迷惘。

  无论年轻人得到什么结果,须磨都不会与自身的赎罪之心连结在一起。玲奈明言不当侦探,这样不就好了?

  望着红光渐深的室内,漠然的情绪逐渐支配全身。平稳反倒栖息于不安中,与洁净的世界永远互相抵触。即使丑陋,这就是选择侦探为业的人拥有的价值观。事到如令已无法转身不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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