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澡出来吧。夜名就像在一旁欣赏有布景的舞台剧,仔细观察著沟吕木家的样子。
二楼的窗子突然亮灯。
小雪!雪绪!雪绪!雪绪!
抬头一看,雪绪正站在窗边。她眺望著外头的景色,一边用梳子梳头。夜名看著这幅美丽的画面看得出神。
她出神地离开那儿,来到庭园池塘边时,她看见自己倒映在水面的朦胧身影,那个太寒酸又脏兮兮的模样,再度让夜名愕然。她注意著不让家人发现,进入池子里,以双手擦洗身体和脸。在此之前她从不曾想过这种事,却突然觉得用脏兮兮的模样面对雪绪很丢脸。
她自己也没发现,不过夜名在那个时候爱上了姊姊、爱上了雪绪。
从此之后,夜名偶而会从密道来到外面,偷窥主屋的情况。就像一只被美丽花朵的香气与花蜜吸引而靠近的虫子。望著一群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们生活在气派大屋里,真的很快乐,彷佛在欣赏万花筒或美丽的皮影戏一样令人陶醉。望著雪绪时,胸口的悸动让她通体舒畅。夜名觉得她微笑的表情、生气的表情、哭泣的表情,每一种都楚楚动人。这份情感,她也瞒著雪绪没说。
有时她会攀上后山,摘取树上的果实吃。地下室的书里有一本介绍可食用果实的图鉴,她熟读得很彻底,因此记得。有时发现少数几位村民的身影,她就会披著树叶隐身。等到村民离开了,她才会出来,挖竹笋、大口喝澄澈的溪水。
她也曾经摘采许多花,以石头磨碎,做成涂在唇上的口红。她在模仿须真子常做的事。化妆刚开始化不好,不过日积月累渐渐就熟练了。红色、蓝色、绿色、紫色、黄色。她利用各式各样大自然的颜色嬉戏。她喜欢静静盖在山里的神社鸟居那种朱红色,也试著找寻相似的颜色,却怎么样也找不到。
她曾在冬天发现误入陷阱的兔子。她悄悄把它带回地下室去,抽出医学书试著施以急救,但是等她注意到时,兔子已经动也不动。到底是因为抱得太用力,或者是强行把手伸进嘴里搅和这行为不行?兔子渐渐变得冰冷僵硬,她只好把兔子埋在小丘上,双手合十祭拜。她在书上看过生物不动时要这样做。
每天过著这样的日子,夜名渐渐地对于外面的世界,尤其是村子以外的世界产生强烈的兴趣。她想去陌生的土地看看。她想看看各式各样的风景。父亲一定也是抱持这样的心情挖掘那条密道,出发前去旅行了。
想嗅嗅陌生花朵的花香,眺望挂在远处的彩虹,在不知名的神社避雨,在刚降下的丰盈雪地上留下走过的足迹。夜名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数也数不尽。她的愿望不知不觉变成了欲望。
希望、殷切的期望、热切的期望、渴望。
但是,夜名在憧憬外面的世界同时,心灵也同样被沟吕木家所吸引。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唯有自己悄悄待在那一家人旁边时,才会被允许存在。只要一离开这里,就无法继续观赏那个犹如万花筒般的家庭画面,也见不到雪绪了。想要去外面的心情,与受到那家人吸引的心情交杂、相互对抗,夜名甚至觉得自己被分裂成两个了。
甚至感到绝望。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办才好?
夜名很烦恼。烦恼啊烦恼,最后某天她想到了答案。
让沟吕木这朵花──凋零吧。
她打算不再被扯住后腿、不再受到吸引,决定摘下那朵花之后离开村子。她这么想。这个想法没有任何一本书提过,她认为是绝妙的好主意。
没错,就这么办。这样就解决了!
我不再是只虫子了!
*
「夜名小姐!」
我以几乎要撕裂喉咙的声音呼唤她。在月光与星光照亮的夜里进行的追逐游戏,范围扩及森林里的舞川下游。侦探追人、犯人逃走。这种有些原始且虚幻的构图,让我觉得晕眩。
可是,游戏到此为止。夜名背对著深谷站立,回身看著我。她的脸还是和雪绪小姐很相似,可是现在看来就只是沟吕木夜名了。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她为了伪装成别人,自行剪短的头发,被谷底吹上来的风吹得犹如摇曳的嫩草。
夜名说:「被你追到了……」
我大大喘著气,同时逐步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夜名小姐,你想杀我的话,随时都可以动手,可是你没有,而且还把自己的过往和事件的秘密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老师因为没在土墙仓库里找到我的尸体,所以找到了那个地下室。可是,你如果把我丢在土墙仓库里的话,没有人会想到我和你还活著,一连串的命案也会就此落幕,而你也应该能够按照原订计画,完成其他命案并逃走才是。为什么?」
也许她希望有人能够知道,也许她说出一切是希望有人记住,就像沟吕木源一郎把事情写在日记本上一样,就像伊坂初一在地下室里留下手记一样。
「……是什么原因呢?」
她这么说,我却那样认为。
「事到如今原因已经无所谓了。你追上我,我被你追到,这样就结束了。到此为止。」
我投降──她摊开双手像是在这么说。
「可是我不想被警察逮捕。」
「别那么说……你去自首、承认犯罪的话,还有……」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还有什么呢?杀害四条人命的她,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我不难想像。从出生那一刻到今天为止,持续在铁栏杆阻挡的地下室里生活的她,将会再度被关进牢房里关上几年或几十年。这些话我说不出口。我应该要说却说不出口。
夜名背对著我,凝视著谷底。底下的舞川水势激烈地流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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