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掉手中的灰尘,心里感到不解,于是朝著背后开口问。
「你怎么了吗?」
「我原本只是觉得好玩,想试探你一下,没想到你看来傻傻的,却颇有洞察力。」
那个毫无疑问是老师的声音,可是说话的语气却彷佛是另外一个人。
「只是啊,如果你还没发现真相的话,恐怕还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咦?」
我一回头,老师的双手就伸向我的脖子。
「啊!」
老师的手宛如两条凶狠的蛇勒住我的脖子。我突然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在我面前是老师那张熟悉的脸,带著犀利的微笑。在灯泡照射下的那张脸,毫无疑问是久堂老师的脸。
可是却有著关键性的不同。
「你这个小妮子真值得我捉弄。不愧是那位老师的爱徒。」
声音也是老师的声音,却不一样。
被对方扑天盖地掐著喉咙,我的身体自然而然顺势踮起了脚尖、整个人往后仰。老师和我的影子倒映在房间墙上,形成可怕的皮影戏。
此时,我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意识开始逐渐远离的我依然能够清楚听见那声音。我知道那个声音,也熟悉那个步伐宽度、那个走路方式。
「嘿,被发现了吗?」说完,老师放开我的脖子,站到窗边。
我一边剧烈咳嗽,双眼一边拚命跟著他的身影,视线因为渗出的泪水而模糊。
此时我看到令我怀疑自己眼睛的景象。
皮剥下来了。
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脸开始剥皮,脸皮发出声响被剥了下来。我因为缺氧的缘故,觉得自己简直像置身在恶梦之海里。
不对,这或许是梦。
「有人来打扰,所以这次就先这样。」
那个声音已经不再是老师的声音,那是另一个完全不曾听过的陌生人声音。灯泡的光线无法完全照到窗边,因此我只能看到对方的剪影,无法看清他的真面目。
当下我想起花绪那句开玩笑的话。
──家里某处一定躲著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眼前这号人物不正是可疑人物吗?
融入黑暗中嘲笑月亮的可疑黑影。
那个人打开窗子、坐在窗边,说:「后会有期了,侦探小姑娘。」
正牌的久堂老师就在对方说完这话的同时进入房间。老师与可疑人物仅仅一瞬间视线交会,两人没有半句交谈。
可疑人物像鸟儿起飞一样,从二楼窗子跳出去,消失了身影。
「等……」
我想要出声喊他,却再度咳了起来。一只大手摆在我的肩膀上。
「云雀。」老师以小而低沉──却充满力量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我的意识在此时逐渐模糊。
手记
对方让我躲藏在这里,大概已经超过一个月。我现在仍感觉不到战争已经结束。应该说我是从听到的消息知道这一点。除了送早、晚餐来的老仆人或夫人之外,我没有机会接触外界、取得消息,所以我连今天是几月几日都不知道,只能想像外头已经变冷了,或是根据他们说话的内容推测季节。
身为逃兵的我,不敢想像自己能够抬头挺胸走在街上。尽管如此,我偶而仍会想念阳光,想念城镇的热闹。
我想念与人接触。我尚未成家,但这种时候形单影只的孤独,却深深刺痛我。不对,或许正因为我形单影只,才能够过著这种逃亡潜伏的生活。
我能够像没人注意的菌类一样,生活在这个地下,也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人等我回去,我才有毅力继续下去。尽管如此,我也不是天涯孤独一匹狼。在我的故乡还有年迈的父母亲和弟弟。从小就经常有人说我和小我两岁的弟弟长得很像,可是现在我们两人的境遇却是天差地远。我是甲种体格军人,从军之后却逃兵来到这里;弟弟则因为生病留在国内。不愿意为国家打仗的人,以及出了这种人的家庭,都会被世人唾弃,所以我想我的家人大概必须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舆论压力。我这么不好过,我的弟弟和父母亲想必也是。
每次想到这里,我总会为了自己的逃兵行为感到愧疚。我对自己感到可耻。
昨天,我拋开了羞耻和面子,写下我想念与人接触。我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哪来的羞耻与面子,不过我还是姑且这么写。现在也是。
但是,昨晚,我和一个女人接触了。我和一个女人上床了。我当然不是出去外面流连花街柳巷。我没有勇气,也无法自由进出这里。而且即使我能够出去外面,这种穷乡僻壤即使走一整晚也不会找到花街柳巷,一方面是外头的时局似乎还不适合,更重要的是我身上没钱。
不是那样,我是在这里,在这个昏暗潮湿的房间里,与一个女人上了床。在一根蜡烛的微光中,她主动找上我。
她就像破蛹而出的蝴蝶──或者说脱皮的蛇,在我面前脱下胭脂红的和服。
这种情况很难称之为人与人的接触,应该要说是她主导、她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因此单方面捕食。她是在进食。
她今晚一定也会来吧。
──我们一起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