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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7月6日 (一)
这些,就是我对于来自南斯拉夫的玛亚所记得的一切。
我深深地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叹了一口气。天已经黑了,空调强力放送的店内甚至令人感到有点寒意。
翻阅日记,一边回溯记忆、一边口述。白河细心地将我的口述做成笔记。当然,我并不会提我自己的事,而是把玛亚的部分描述得更加详细,但大致便是如此。白河总算放下原子笔,可能真的累了,她正按摩她的手腕。白河的视线落在笔记上,里头填满了小而工整的字。
“果然还是找不到线索呢。”
我不置可否,呆呆地望着窗外。
从那之后,过了一整年了。我、白河、太刀洗和文原都成为大学生,分散在日本各地。我们相互间的情感原本就不怎么紧密,玛亚一走,自然便疏于联络,高中的课程结束之后更是如此。但是,偶尔还是会通电话、通信。而这些时候,我们一定会提到玛亚。
人家说离者日疏,而我们却不时触及,一次又一次想起玛亚。过去连这个国家的存在都只字不提的各种媒体,现在几乎没有一天不提到南斯拉夫这个名字。每当接触到这类新闻,我们就无法不想起。
不,那只是表面上。玛亚是如此鲜明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因她的离去而褪色。这些记忆也许会风化、会被美化,但却不会被遗忘。
这一年来的事态的演变,正如玛亚的预言。
在那10天之后,斯洛维尼亚没有再遭到干预。那10天被命名为“10日战争”,就这么结束了。然而,联邦军不久便介入克罗埃西亚,彷佛以行动表明没有对斯洛维尼亚投注充分战力,是为此做准备。
不,此举显然已超过使用介入这种温和的字眼的程度。克罗埃西亚的第二大城弗科瓦被称为“克罗埃西亚的史达林格勒”。纷争持续到今年1月,至今仍未听说各地爆发的战斗有停歇的消息。死者估计至少有6千人,甚至还有人认为这个数字可能少了一、两万。
而今年3月以来,战火已经波及波士尼亚?赫塞哥维纳。这里同时住着塞尔维亚人与克罗埃西亚人,于是便成为双方阵营的狩猎之地。首都塞拉耶佛被包围,炮兵和狙击兵各自以炮弹攻击。塞拉耶佛之外,每个村子都成为争夺的对象。还有这样的传闻——不知从何处开来的车辆,利用夜晚接近城镇,他们在醒目的地方放下尸体。到了早上,人们号称尸体“遭敌对民族屠杀”,所以“出于自卫”的战斗便展开了。专家指称波士尼亚?赫塞哥维纳的动乱将越演越烈。
动乱一发不可收拾,不仅如比,一味扩大的战火,招徕了媒体的注意。到目前为止,姑且不论正确性如何,就量而言,要搜集资料并不需要大费周章。
然而,这些报导无法满足我。
因为这一连串的内战,频频被报导为“民族独立战争”。玛亚,玛利亚?乔瓦诺维奇并没有这么说。就我所耳闻的,是“人类会忘记杀父之仇,却不会忘记被抢的钱”这句话。但是,报导的看法却不时主张这是历史上根深蒂固的仇恨所爆发出来的悲剧。
我无从分辨孰是孰非。玛亚也不过是个人,我没有理由相信她是完全正确的。另一方面,我也不知道新闻是由多熟悉南斯拉夫的人所编撰的。
但说穿了,这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就连白河,玛亚也没有把自己在南斯拉夫的联络方式留给她。也因此,我们既无法写信,也无法打电话。玛亚说她一定会写信,我们却还没有收到。
EC的停战调停依然没有成功,联合国的和平部队成为攻击目标。而美国的舆论只说战争造成了环境的污染。玛亚也预言到此,她说这是“无法阻止的”。
我把这些新闻摆一旁,准备考试,应考,得到奖学金,离开家里,展开新生活。参加课程说明会,认识校园,加入社团。但是,玛亚的身影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战场的影像持续被传送到眼前。每当焦灼不安的情绪高涨,使我无法忍耐的时候,我便迫切渴望得知玛亚是否平安。所以,我和怀有同样感受的白河一起展开行动。
我和白河以电话保持联络,回到老家藤柴,便像现在这样聚首。花上几个小时和几杯冰咖啡,为恶劣的现状挖掘出美好的回忆。
然而……
“玛亚从来都没有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翻着笔记本,白河无力地低语。这一定是机缘不巧的偶然吧。一开始,我们并不具备询问玛亚来自南斯拉夫何处的知识素养,等我对南斯拉夫多少有些了解之后,却又没有机会问。
或者,向自称南斯拉夫人的玛亚询问出身,也许她也不会说是塞尔维亚或马其顿,而仅以南斯拉夫这个名称作答。抑或是,在我和白河都不记得的某一个瞬间,她曾经提起过?但是,想不起来也没有意义。文原笃定地说他不知道。
太刀洗只说她想忘掉。
“不过——”
突然冒出话来的白河,爱怜地抚摸着写满玛亚的笔记本。
“守屋和玛亚讲了好多话喔。玛亚就没有跟我说这些……”
“你是说,像是玛亚立志成为政治家的事?”
“嗯,我不都知道原来她想当政治家……她是不想告诉别人吗?”
白河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怀念的而不是责备的。我把心里想的照实说了。
“不是吧。”
“不是吗?”
“她既然会跟我说,就不可能会不想跟你说。套句欢送会时文原说的话,跟玛亚在一起最久的,是你。一定是时间不凑巧。”
白河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