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面具与路标

  玛亚突然蹲下去。

  “怎么了?”

  “鞋带不见了。”

  我心想要是不见了就麻烦了,一看发现原来鞋带只是松了而已。不过,也不必一一指正她的日文吧。

  玛亚在绑鞋带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向四周看了一圈。眼前就有一家纪念品店,卖的东西有点意思。如果是家家都有的纪念旗、灯笼、钥匙圈的话,我大概不会留意,不过这家店卖的似乎是木制的生活工艺品。店里有“一位”【注:东北红豆杉 (Taxus cuspidata) 在日文中的汉字为“一位”,字面上有“第一”的意思,但目前植物名多以片假名表示,所以守屋一时间没有意会过来】的招牌,我原本好奇是什么东西第一,想一想,应该是“红豆杉木制手工艺品”的意思吧。这家店的角落摆了一个浅浅的木盒,挂着“瑕疵品四折”的牌子。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一走进去,满室都是木头与亮光漆的味道。

  木盒里放着鸟类的木雕、藤篮、牙签盒、不求人等等。大多数的确都有明显的伤痕或破损。其中一样东西,乍看之下倒是看不出哪里有瑕疵。那是一个刻着绣球花浮雕作装饰的枯木色发夹。设计并不见得特别优秀,但那含蓄的色泽和季节感倒是挺不错的。我把东西拿在手里,翻到背面来看,还是没看到破损的地方。这么说,是很难找到的瑕疵罗?

  店里有一名中年女子边看电视边看店。我出声招呼:

  “不好意思。”

  “噢,欢迎光临。”

  声音不怎么亲切,但我也不在意,拿着那个发夹走过去。

  “这个放在瑕疵品那边,可是没有怎么样啊。”

  中年女子挂起放在收银台上的眼镜,接过发夹仔细观察。

  “……是没有破损,不过这边有个节不是吗?”

  的确,在绣球花的叶子部分,有一个圈成漩涡的节眼。可是,这样也有这样的味道啊!可能察觉到我的想法,她加了一句:

  “大多数的人都喜欢完美。”

  真无聊。我拿出钱包。

  “多少钱?”

  “1,500圆打四折,600,含税618圆【注:日本自1989年4月1日起实施消费税法,税率为百分之三,凡是购物消费,消费者须在定价之外另付百分之三的税金。1997年起调升为百分之五,2004年改为消费税内含制,一般商品所标示的价格均已含消费税】。”

  我以对不起制作者的价钱,买了这个绣球花发夹,没有请她包装,抓了就走出店门。店外,早就绑好鞋带的玛亚一脸惊讶地等着我。

  “啊,让你久等了。”

  “嗯——你去做些什么?”

  我拿出发夹。玛亚和看弓箭、桥和红白大福时一样,细细打量着发夹。

  “……这是?”

  “看不出来吗?夹头发的东西。”

  “果然。那……这有什么哲学上的意义吗?”

  发饰哪来什么哲学、神学的意义啊。今天的玛亚大概满脑子都往这方面想吧。我苦笑着,把发夹再往她面前推。玛亚被硬塞似地接过发夹。

  “送你的礼物,给你当作纪念。”

  尽管我这么说,她还是看着手里的发夹。然后,一副大脑总算译出“礼物”这个单字意义的样子,她突然开怀而笑。

  “原来如此!好美哦!这种花是……”

  “这种花叫作绣球花,在现在这个季节里开得很漂亮。依种类不同,有的种在酸性的土里会开出蓝色的花,在硷性的土里开红色的花。”

  顺带一提,如果我的植物学知识正确的话,绣球花的原产地是东亚,欧洲的绣球花应该是经由中国传过去的。拿来作为送欧洲人的亚洲纪念品很恰当吧。

  “嗯——真的很有趣。”

  如果让她看看实际上开花的样子,要说明就更简单了,只是不巧,这附近的地都铺整过,连行道树都没有。神社里应该会有吧。

  玛亚把发夹轻轻捧在胸前。

  “谢谢你,守屋,我很喜欢。”

  “不客气,便宜货啦。”

  玛亚立刻伸手绕到后脑,有些随性地用发夹夹起头发。她的头发是略短的鬈发,所以发夹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一想到她是以行动来表示她喜欢这个礼物,就值得感到高兴。虽然不是刻意挑选的,但那为了衬托日本人的黑发所上的黄褐色,在南斯拉夫人的黑发上也非常协调。若以适不适合的角度来说,对玛亚可能有些太朴素了,但也不错啦。

  我们一起从鸟居下走过。从这里开始就是司神社了。

  令人意外地,玛亚对鸟居并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既然鸟居都已经成为地图上的图例了,也许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或者,也可能是她的视线只顾笔直地往前看,而错过了头顶上的建筑物也说不定。

  我们拾级而上。铺在底下的石块长了苔藓。就像玛亚形容的,司神社是藤柴市最大的宗教机构,占地面积广大。神社境内有好几棵松树,树干上系着注连绳【注:日本用来显示界线的草绳,尤其是神社用来表神圣的区域。一般民众新年时也挂在门口避邪】。茶花丛也很多,整体营造出一种蓊郁的气氛。可惜的是,放眼看过去,似乎没有植种绣球花。最显眼的,是像遭松树驱赶般,竖立在一角的巨大银杏树。如果玛亚能待到秋天,就可以让她看看美丽的金黄色树叶了。

  几乎没有人来参拜。也许没有庆典的时候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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