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窗外舞动的强风,正发出喧闹般的声响,不时拍打在窗玻璃上、鼓噪出一曲繁复的多重奏来,让我在独自一人的卧室里也不得清静。
这场并未带来暴雨的台风,幸好到目前为止还未造成大规模的损害。不如说,它闹腾得如此活泼,让我总感觉自己一不留神就要开窗相迎,然后被它不知道带到哪儿去。我忍不住开始联想,要是静丢了人形、变成了风,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目光落在了刚从大正时代送抵的书信上。
「故此,为那位名唤美赖的令妹送别之事,俱已顺遂了当了罢」
并没有,分别的时候我哭了,现场简直一团乱,不过我可不敢老实交代。
「是的,今天她已出发了」
「十四五岁年纪轻轻,便背弃双亲远走他乡,不孝不悌更恣肆尤甚,实在令人扼腕叹息的呀」
「Fashion Designer、也就是关于服饰的工作,想学的话听说到发祥地去学才是最好的。听她说,那才是她真正的梦想呀」
除了签下正式合同的部分拍摄事务外,美赖取消了其他所有的演艺工作,出发飞往意大利。本来她因为上次那部电视剧已经削减了一些工作,所以不至于太离谱,但也落到了直到今天前往机场之前,都还在为最后的拍摄而忙活的田地。
「其所谓“真正的梦想”,也不知有几分可信。好行小慧的丫头可最要提防。而后为你打造歌衣舞裙之人士,只怕免不了被她胡搅蛮缠,也未可知呢」
「定当铭记在心」
来自总是被妹妹耍得团团转的姐姐的这番话,我就先诚恳接受吧。和寿寿小姐的交流多起来之后,连我也能逐渐看懂她的笔迹了。因为她听到了静的那场愤怒的演讲,我只得被迫交代出自己和美赖的种种纠葛,我这边的事情已完全袒露无遗。
从静患上西班牙流感、我向寿寿小姐送去达菲以来,已过去4个月时间。书桌那边的世界,来到1919年10月。
进入7月后,西班牙流感的流行总算开始消退。到头来,只是因为这一部分的变异也没有挺过夏天的高温——但我可不这么想。
本已松垮的防疫手段一口气恢复原样,来自现代的防护指引被分发到每家每户。与现在的无纺布工艺相近的口罩实现量产,所有楼栋的入口都放置了按压式消毒液。体温计虽然还是水银式但至少普及全国,而电子体温计的制造更在努力尝试中。就算流行趋于消退,报纸和杂志上的报道也没有因此完全松缓下来。这是为了渡过本将成为下一个病毒流行期的冬季难关,同时,也是为了守住一旦放松警戒就可能爆发病毒前哨战的秋天。百年前的人们拼尽全力,也要试图改变那或将到来的未来。
「我有一物须交付于你,还请暂且熄灭灯烛」
虽然搞不懂这条指示的含义,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关掉了室内的灯光。
然后在我打开抽屉的时候——从中洒出亮光。
“欸……”
几个淡淡的点点磷光轻轻地飘荡起来,在我的头上悠悠环舞。这些完全比不上电灯光芒的小小微光,正闪烁在这漆黑之中,像是在描绘着星座的幻像般,勾画出一个个眼花缭乱的轨迹。
是萤火虫。
我连忙把目光聚焦到一同送来的信上。
「此乃静先前交托之物。想必听闻你方宅中已不见池苑,她便料想也无萤虫栖居了罢」
「非常感谢。虽然听说过萤火虫,但我从没亲眼见过,更不知道原来是这么漂亮啊」
我照着手机的屏光写下回复,这才想起去年的春天,静通过书桌为我寄来可丽饼的时候,说过她本来还想送我一件礼物。那时她说的礼物,原来就是萤火虫呀。在那之后,我注意到了西班牙流感的事、从夏到冬不停忙活着准备防护手段、直到今年开春还在被再度的流行折腾得够呛。原来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我这边的世界甚至连年号都变了。
本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通文传书,书写的却是改天换地的岁月时光。
对面的大正时代,已经踏上了完全不同的历史道路。原敬之后的高桥是清[1],提前于史实记载接任首相。英国提前十余年将电子显微镜投入量产。威尔逊[2]总统因感染西班牙流感而错过时机,未能公开提出建立国际联盟。一战中即将战败的德国曾计划将病毒开发为武器的事实遭到揭露,《凡尔赛和约》仍未签署。以法国为核心的对苏军事行动则已经展开。
「论打草捕虫,诚不如那丫头拿手,于我着实一番艰难曲折。然则,溯至伊势物语[3]之时,即有所谓萤虫乃死者魂魄所化之说,委实并非祥瑞物事,又何足令你多礼厚谢呢」
一看到“死者魂魄”,我心中一沉。
的确,我救下了在原来的历史中因病而死的许许多多的人。但另一方面,这也让原本历史中没死的人因此死去;而连世界历史都发生改变后,说不定因此而死的人,会比我救下的人还要多得多。
不行了、这样的话、眼泪就要——
「如果发现这张书桌的人不是我的话,因此死去的人会不会更少呢」
我不经思考便写下这样的话,而答复却意外地很快传回。
「事到如今再提此事,实乃无益之举。是故此前我已告诫舍妹,勿要与此桌牵连。话虽如此,若由静在此应答,定是“如遇谁人怪罪下来,身为共犯、自当与你同去叩首请罪”云云,一心这般开慰于你罢」
这时,一只萤火虫飞舞到眼前,我双手一把将它拢住。这下我才体会到,那淡淡微光传来的温暖。
「感觉,阿静是不是也快回来了呀?」
面对我的问题,寿寿小姐笔下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