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平凡,当然是以支撑旧王朝的门阀贵族的生活水准来看的,即使是这样,但整个树篱围墙以及豪沟所围起来的面积几乎是一般市民三○○户住家面积的总和,可说是极为雄伟的。呈规则几何图形的庭园看起来虽然缺乏个性,但是与巧妙和装饰着自然景物的人工树林适度地搭配起来,却也形成一个极为舒适的生活环境。
只是,对于这栋宅子的主人,如果用先入为主的观念来观察的话,或许会觉得有些缺乏生气也说不定。现在当家的主人海因里希,第二○代的男爵,并没有从事任何工作,不管是属于建设性的或是属于破坏性的。今年十九岁的他,因母亲难产,最后被人从胎中把他取出来,从此以后便再也摆脱不了一种叫做先天性代谢异常的疾病。虽然好歹也总算成长到十九岁,但是与其说是成长,倒不如说是缓慢地接近死亡来得恰当一点。如果是生在一般平民百姓的人家,那么他的生命周期大概只有最初的那一年吧。虽然说广为众人所非议的“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早就已经形同虚设,但是要能够保住他的生命,还必须要有一笔极为庞大的医药费。所以说有时候经济条件其实更冷酷无情地代理着法律来执行它的机能,如果不是因为有雄厚的经济条件,那么不须要等到“劣质遗传因子排除法”来夺去他的生命,也老早就因为无力负担庞大的医药费而呜呼哀哉了。
现在的他如果健康一点的话,也应该是一个俊美的、集年轻少女的赞叹于一身的贵公子吧。但是事实上使得他端整的相貌惹人注意的地方却是他太过于衰弱的筋骨,以及过于微薄的血色。他进餐吃饭并不是因为要享受食物的美味,而是为了要补给每天生活当中所消耗掉的生命能源,营养学方面的顾虑总比味觉来得优先。因此其周遭环境的一切之所以存在,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将来那好像是淡淡清粥一样,没有什么粘稠性的生命延续下去。
只是不管所花费的努力再怎么巨大,已经完全稀薄了的清粥,始终还是要化为白白的汤水。从他出生的时候开始,每个月每个星期都一直重复不断地听到的那句话-“日子已经不多了”-这一次看来真的要实现了。而玛林道夫伯爵和希尔德也都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祈求皇帝能满足海因里希最后的愿望。
当皇帝一行人穿过邱梅尔宅邸的大门时,一九岁的当家主人海因里希·冯·邱梅尔竟然亲自出来迎接,让一行人都吃了一惊。不过他当然是坐在这电动式的轮椅出来的。虽然显得面无生气,但是头发与服装也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海因里希,在与希尔德四目交会的那一瞬间,微笑立即消失了,但随即又塑造出另一个微笑,面对着莱因哈特把头低下。“承蒙皇帝您龙体移驾臣下的陋宅,臣下实不胜感激惶恐。得今日一日之皇恩,邱梅尔家的名眷今后将莫大地光荣显耀。”
莱因哈特并不喜欢这种修辞过剩的说话方式,但是此时他也从容大方地点点头并回答说,我很高兴你这么样地喜悦,只要这样,就比那些奢糜过度酒池肉林的欢迎方式强多了。莱因哈特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只要他愿意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繁文褥节他都可以应付自如。况且在这样的场合,既有助人的意味在里面,便没有伤害他自尊的理由。海因里希以微弱的声音说完这一番致意的言辞之后,随即急促的咳嗽不止,希尔德对皇帝轻轻地行个礼之后,怜惜地对着表弟说:“你还是不要过于勉强吧,海因里希。”
当希尔德这么一说,莱因哈特也点点头,表现出一种自然且优美的风度。“还是听玛林道夫小姐的话吧,千万不可勉强,还是以你的身体为重。”
年轻皇帝一面说着极不寻常的言词,一面感觉到有一股起伏不定的粒子在血管里奇妙地奔腾着。他本来以为这是健康的人对于病人的一种内疚,但是真正感受到的好像还不只这样。在莱因哈特本身的经验当中,这种感觉只有身在战斗舰上,看着萤光幕上所呈现的那片黑暗的宇宙空间逐渐出现人工的光点,一点又一点的终于充满了整个萤幕时才发生过,这是战士的直觉,是一种嗅到危险的信号在每一瞬间愈来愈接近爆发的那种感觉。
莱因哈特轻轻的、几乎不为人所察觉地摇摇头。在这个时候注重感觉更甚于理智的话,应该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对方是一个已经垂死的病人,与所谓的野心或权力欲应该是毫无关系的。“请,恭请陛下移驾中庭。臣下已备妥简陋的餐点,粗茶淡饭请勿见笑。”
海因里希坐着电动式的轮椅,带领着这一行人,走在铺有石头的园间小路上,穿梭在针叶杉林之间。在帝国的首都,即使到了七月,也不可能会有像热带地方或季风地带那么高湿度的暑热出现。所以在走了一点距离之后,汗从那微微湿润的皮肤上蒸发掉,反而让人觉得身心舒爽。
穿过杉林之后,来到了整栋建筑物的后面,只见到一片每边长达二○公尺的方形石铺平地向四方延展开来,两株榆树长成的参天古木,连成一片宜人的绿荫,大理石质的桌子上也摆好了准备妥当的餐点。不料就在仆人们纷纷退下,随侍皇帝的一行人入座就绪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出乎人意料地产生了一个大改变。
正确地说,应该是景象中的人物突然有一个大转变。一直显得虚弱无力且极为谦恭的年轻主人此时突然背脊一伸,两片嘴唇咧开像半月似地露出一个极为不祥可憎的笑脸。“这个中庭很不错吧,希尔德姐姐。”“……是啊。”“啊,希尔德姐姐以前曾经来过这儿嘛,不过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晓得……这座中庭的底下现在已经改建成一个地下室了。而且那里面还充满了杰服粒子,正打算迎接陛下前往地狱的世界呢!”
就在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所有周遭的景象顿时呈现一片死白。当这种危险性极高,属于爆炸性化学物质的名称出现在耳际,所有的人都窒住了。奇斯里准将那黄玉色的瞳孔里蕴藏着紧张的色彩,就在他想用手按上腰间所佩带的手枪,而其他的亲卫队员也正要做出与指挥官相同的动作时-“请稍安勿躁,皇帝陛下-这位全宇宙的支配者、全人类的统治者,出生在徒具贵族之名的贫穷家庭,竟可以攀升到帝王之尊的当代伟人,以及各位忠良的臣下诸君们,如果不想引爆开关被按下的话,那么就请不要轻举妄动吧!”
年轻男爵的口吻虽然显得急切但却没有什么力量,以致有的人并没有一下子听出他的话中所蕴含的冷笑意味,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经察觉到眼前的险境,因为他们正站在炸药的正上方。这时一名女性的声音好像试着要挥除沉默的矜持与沉重的僵着似地吐出了几个字:“海因里希,你……”“希尔德姐姐,将你卷进这件事并非我的本意。如果可能的话,我不希望你跟着皇帝一起来。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即使你想自己一个人逃跑,我可能也无法同意吧。舅父大概会很伤心的,不过真的是没有办法啊!”
海因里希的声音曾经因为咳嗽的痛苦而数次中断,奇斯里准将手下的亲卫队也不止一次想趁隙而入,但是年轻男爵的手掌就像是一个本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