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薄幕之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味。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大房间,只有墙壁上有个正方形的通风口,味道应该就是从那里飘来的吧。这气味令人联想到战场上的臭味,也就是血腥和尸臭的味道。味量小一点的人大概会感到恶心呕吐,然后吓得昏倒在地吧。
那个大房间里面约有五十个人左右,身上都穿着近似黑色的暗红色服装,他们仿佛对房里的怪味道麻痹了似的。
尽管室内点着灯火,不过光线黯淡,还冒着阵阵难以形容的恶臭。其实那些火是用来融化人体脂肪的。在光线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有个人影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全身裹着暗红色的袍子。那张椅子看起来和皇帝专用的御座很像,不过材质不同,是用人的白骨拼凑而在的,上面还铺了一层皮,当然也是用人皮所制成。每次椅子上的恶魔移动姿势,那张椅子便会发出像是哀呜般的恐怖声响。这房间里的所有摆设,毫不掩饰地透露着对人世伦理的鄙视。
坐在白骨玉座上的人正是绞缬城的城主。他的声音阴森而低沉,使得原本阴暗的房间更增添几许恐怖气氛。
“我听说,你们把卖绞缬巾的事情搞砸了,而且还让那几个盗匪逃了。你们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杀,自己逃了回来,真是丢脸!饭桶!”
他说的盗匪指的就是李绩、辛谠和李延枢他们三个。绞缬城城主发出很奇怪的声响,仔细听才知道那是磨牙的声音。一名男子跪在他的面前,一脸惊慌地苦苦求饶。
“把舌头伸出来。”
那名男子听到这个的命令时,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似的,仿佛失去任何情绪一般。而且,就算他内心再怎么惊恐,城主的命令却是不能违抗的。他颤抖着身子,顺从地张开嘴巴,慢慢地伸出紫红色的舌头。城主做了一个手势,要他靠过去。男子就这样伸着舌头走了过去,虽然模样滑稽,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
城主把脸凑近那个男人。紧接着,便看到男子两手摊开,在空中死命地挥舞。男子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嘴里却传来难以形容的怪声。接着,城主的脸使劲地往后扯,然后从嘴里啐吐出一团物体。
他嘴里吐出的是一片鲜血淋漓的肉块。城主把那个人的舌头咬了下来。当他吐掉舌头的同时,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齿,在阴暗中反射出可怕的白光。他的牙跟箭矛一样锐利,活像是狼的撩牙。
被扯断舌头的男子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全身开始抽搐,不一会儿便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城主发出阴沉的笑声。
“把他的舌头装回去。”
一旁的护卫服从地跪在地上,捡起那块被咬断的肉块,硬生生地塞回死人嘴里。城主挪了挪坐姿,懒洋洋地把手靠在扶手上。那个扶手看起来像是男童的头盖骨。
“不可以糟蹋这具尸体。用他的血染去绞缬巾,内脏和肉拿去喂野狗,骨头拿去制成椅子。剥下来的皮可以绕成坐垫,至于眼珠子的部分……”
城主吸了口气,然后发出沙哑的笑声。
“和以前一样,把它们装进玻璃缸,用酒浸泡,再把它们送到我的书房。”
他满足地说着,仿佛已经享受到过程中的快感。四名男子熟练地架起尸体的双臂,把它拖到房间外面。
“记得把他的脑髓拿来当我的晚餐。”
这就是他送给死者的最后一句话。城主盯着其余的几个人,眼神之中仿佛燃烧着蓝色的磷火。他用一种像是在哼歌的语调说:
“一百年前,当时天下的户数有九百二十六万户,可是发生了安史之乱后,户数只剩下一百九十五万户。短短的六年之间就少了五分之四。”
他说话的时候夹带着喘息声,好像在渴望鲜血一般。
“原来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能耐,可是我仔细想了想,只有人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就连黄河泛滥、数亿只的蝗虫、或是连年的旱灾饥馑、或是流行病,也不可能造成这么惨重的灾情,所以,人类最大的灾难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说着,他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发自一支破笛子,听不出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战乱和暴政是最可怕的灾难,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多少朝代就是因为这样而灭亡的啊。唔……我的喉咙好像火在烧,我的嘴唇在刺痛……来人啊!把东西端上来!要满满的一大杯!顺便分给他们一点。”
城主的声音有了些微的改变。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或是几百年前……或许是我的祖先留下来的记忆。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血红色中……那应该是火焰的颜色吧?无数锋利的枪刺入无数人的咽喉,乌鸦和蝙蝠在半空中盘旋……”
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一个直径约二尺的巨大青铜杯被端到了他的面前,杯缘还沾着鲜红色的液体。
在大杯的红色汁液中,被丢入了一种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芝麻或是芥子之类的东西。城主抓起用人骨做成的筷子在杯底搅动,然后递给他的属下。
“喝下它,每个人都要喝!这样就可以获得死者生前的精力,而且可以拉近你们跟寡人之间的距离!”
房间内的其中一人恭敬地上前,接下大碗。他先是高高地举起,然后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他的脸上露出满足而沉醉的表情,再把杯子递给下一个人。仿佛在进行一场诡异而又无声无息的飨宴。
“不能让李忱那家伙活着。”
城主咬牙切齿地说。
“他凭什么当天子!一个被叫做不慧公的白痴,居然也想当皇帝!太不可饶恕了……”
李忱正是宣宗皇帝的本名。虽然他直呼天子的名讳,但是在场的人并无人发出抗议。当那只盛满鲜血的大碗巡完一圈之后,城主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杀了李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