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陈宜中的立场而言,他并无制止占城国与元修好之手段,也已经失去了这么做的理由。留在占城教授名门子弟儒学及医术大约四、五十日左右,终于忍耐不住,他决定回到崖山谒灵,祭拜帝景、杨太后以及陆秀夫等人,并找来郑虎臣商量。
“你该不是到了现在才打算以死殉节吧。算了,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就陪你一起回去吧!”
郑虎臣虽然语出讽刺,但仍然陪着陈宜中回到了崖山。从当地居民身上打听到秘密消息之后,又转回赤湾。当时暴风雨已经过去,航行相当顺利,因此他们比苏刘义三人早了半日左右到达。
听完这些话,苏刘义不禁叹息。他无法再责备陈宜中。
张弘范率领大军包围住崖山的宋军是在今年的一月十三日。如果陈宜中在那之前从占城赶来崖山,宋军就可以将二千艘军船移师占城,并且在该地设立行宫,与占城军共同抵抗元军了。或者,若是张世杰率领着剩余船队接近占城海岸之时是在四月初,并且在那之前与陈宜中在海上相遇,或许可以稍微改变航线,悄悄地进入占城国也说不定。若是这样的话,历史说不定就会改写了。然而对陈宜中而言,老天终究没有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这个人老是晚了一步,而且总是悄然地立在那里。和其他人比起来,其实他才是最可悲的吧!”
有了这样想法之后,即便是个性冲动武断的苏刘义,也无法再责备陈宜中了。
接下来他们一同匆忙上陆,进入寺中,对着连碑文都没有刻上的小小坟冢叩拜。毫无感伤的闲暇,长白银千两交给寺中僧侣,委托继续供养之后,就立刻回到船上出海。一行人行事匆忙的理由是因为居民前来通风报信,说附近有五千骑元军正在进行哨戒。
二十二艘的船队从赤湾出发。陈宜中和郑虎臣打算回到占城,苏刘义等三将则尚未决定方向。陈宝中和郑虎臣坐上了苏刘义等人之船,再次地说起这一年中所发生的事情。苏刘义为了向船队下指示而暂时离开。待船舱内只剩下陈宜中二人之时,郑亮臣开口:
“张枢密也好,陆丞相也好,他们都是为了气节,毫不犹豫从容就死之人啊!”
“我也有我的气节呀!”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吧。不过为了志节以死相殉似乎与相公不太相称呢!”
郑虎臣的话一点都不客气,陈宜中因词穷而答不出来。以死殉节之机会,到目前为止不知有过多少回,然而陈宜中依然还活着。
“或许上天就是要留你一个人独活吧。那你又何妨继续活下去呢?奋战至死是一种抵抗,不愿投降而四处潜逃不被擒获也是一种抵抗。”
倘是过去那个刚刚诛杀贾似道的郑虎臣,想必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才对。然而亡宋以来的这三年多的岁月,似乎对他产生了微妙之影响。自从和陈宜中共赴占城以来,一直束缚着他的不知名牵绊,似乎已经切断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吧。陈宜中再度开口,将心中的话一倾而出。
“据说忽必烈汗是个宽大的君主,那是对于投降者以及臣服于他之人而言。对于不投降者以及不愿意臣眼于他的人而言,他就一点也不宽大了。不顺从自己意见者,即使远在大海之彼方他也绝不容许,甚至派遣大军前往镇压……这种态度能够称为宽大吗?”
一口气地说完之后,陈宜中之语调变得热切。他真想站在忽必烈汗的前面,抓起这个垂老侵略者之衣襟,对他大喊“你的宽大全是假的”。那不知有多痛快呢。只不过陈宜中心知肚明,就算真的拥有了这万中无一之机会,自己恐怕根本没有勇气将那句话说出口。
“究竟该冒着遭擒被杀之风险,还是心有不甘地向忽必烈汗称臣效忠?该怎么选择?不论怎么选都是忽必烈汗之胜利。活着的人不能反抗于他,若要坚守志节的话惟有一死。”
“正如你所言。”
郑虎伸手将溅到脸上之口沫擦掉。
“所以说,绝对不能被抓到。一逃再逃,不论到天涯海角都要逃。对相公而言,逃亡就是战斗。不被擒获就是胜利。”
“这样啊!”
陈宜中不禁笑了出来。即使失去了一切,只要人还活着,就随时都能够笑。
“真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辩论口才呢。我想通了。论逃亡的话,我一定能做得到。”
笑容消失,陈宜中阴郁了起来。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了。过去我曾经以为,我应该能多做些什么的。然而结局却什么都做不到。”
倘若张世杰仍然活着继续逃亡,元军想必会拼命地追击到底吧。现实就是如此。陈宜中的逃亡,对于元军而言,肯定是不痛不痒一点感觉都没有。
陈宜中想到了所有已死之人。陆秀夫、张世杰、李庭芝、秀王赵兴榫、陈文龙、姜才、赵时赏,以及其他有名无名的人们。说起来,他们都是为了本身之志节而死的。
“荣誉是属于死者的。”
陈宜中在心中发着牢骚。他没有要求荣誉的资格,他惟一被允许之事,就是从今而后继续活着,将死者之荣誉流传下去。
“对了,文宋瑞之现况如何呢?”
经过许久,陈宜中忽然想起了文天祥之事。他根本无从得知自己交给对方的毒药无效,以致文天祥遭到元军擒获一事。此时忽然传来了苏刘义之大喊。走出船舱一看,苏刘义和士兵们全指伸指着前方。转动视线,陈宜中和郑虎臣看见了。远远的海面上热浪摇曳,在那当中,浮现出一座不可能存在之城市。
蜃气楼,或者称之为海市蜃楼。古人相信,海中存在着一种名为蜃之巨大生物,当它吐出气息之时,空中就会出现楼阁,这个时候大概正好符合了那样的气候条件吧。在淡淡的七彩颜色之下闪跃着的海上城市,有好几座高楼连绵,浪潮之声不禁令人联想到数万民众之嘈杂人声。
“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