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中端起了送上之茶水,接着便开始娓娓地道出事情的始末。
文天祥太过偏激,留梦炎则毫无操守。然而批评这二人的他却如何?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能做。其实他并非全然的无能,而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不至于遭人非难。就在这样的徬徨与磋跎之下,反倒令事情越来越恶化。
陈宜中无力地向刘声伯笑了笑。
“我的勇气和决断力在太学时期就已经通通用尽了。那个时候丞相一点都不可怕。”
“不过现在您已经贵为丞相了。”
“是啊、没错。”
“那么现在又如何,觉得可怕吗?”
“可怕。”
陈宜中如经回答。这次的“可怕”和太学时期的情况自是大不相同。他指的是加诸于自身责任之可怕。应该是这样吧,但是又仿佛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因素同时存在着。而且直视着这不知名的因素,更是令他恐惧不已。
当他向刘声伯谢过茶水招待并且返回家中之时,天色早已暗了。猜想或许会被谢太后传唤进宫,因此他特地备好官服在家等候,但是当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在天亮之后,他离开丞相府前往宫中出勤之时,下属却慌慌张张地前来通报。
“四处都见不到左丞相之踪影。”
逃走了吧?陈宜中直觉到想到。陈宜中迟疑的无法跨越之鸿沟,留梦炎轻轻松松地就飞越了。肯定是毫不犹豫地朝着元军阵营投奔而去了吧。
不光是留梦炎而已。陈宜中在清点着失踪的朝臣之时,忽然觉得一阵荒谬。剩下的人数还比较少呢。
谢太后命柳岳与洪雷震二人,携带数量庞大之财宝前往元军阵营。原本打算先以金银财宝多争取一段时间,岂料却害得这两名忠臣落得悲惨之下场。携着大批财宝但身边却无戒备林严之士兵护卫的柳岳二人,看在横行于附近一带的盗贼眼里,简直是个绝佳之猎物。这群盗贼袭击了使者一行人,杀害了柳岳与洪雷震,并将财宝悉数夺取逃逸无踪。
这件事其实与治安恶化并不相关。早在敕使一行人踏出京师临安的城门之时,就已经受到了歹徒之觊觎。由此可见朝廷之威信早已荡然无存。
紧接着,赵良淳和徐道隆二位武将与元军奋勇抗战至死之消息也传了回来。这二位将军虽然极力想阻止元军渡过钱塘江,但是却因为部属吴国定之叛变,而遭到前后夹击。
此时谢太后更是亟望和平,于是便任命陆秀夫为使者。陆秀夫从容地接受使命,脸上毫无惧色,正义凛然地前往元军阵宫。然而元军总帅伯颜对陆秀夫却完全不加理会,并将他斥回。“倘若为降服使者尚可一见。事到如今再无会见求和使者之必要。”这是伯颜之说法。
谢太后终于做了决定。
这天深夜,幼帝之兄长益王赵?以及弟弟广王赵昺(er),两位皇子被召唤至祖母面前。灯火之数量被刻意地减少,垂老的谢太后坐在阴暗之处,左右隐约可见数个黑暗的人影随待在侧。年幼的皇子们紧张地向祖母行礼。
“你们两个今晚上就要逃出临安府了。也好。要是继续留在此地的话,一旦鞑子来了,恐怕会将你们掳到蛮荒的北方边地。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往南方去躲避灾厄。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记得要乖乖地听母后和大臣们的话,做个好孩子呀。”
此时益王算来不过九岁,广王也仅仅才六岁而已,两个孩子安静乖巧地听着祖母说话的样子,令在场之人无不鼻酸。
益王虽然为幼帝之兄,但由于其母出身低微,因此在即位上受到贾似道之反对,地位仅止于皇族之一员罢了。他的生母杨氏虽然受封为淑妃,但是却遭到宫廷之排挤。而广王的母亲,身份就更加低微了。不过话虽如此,眼前这母子三人,却是宋室血脉延续至后世的最后希望。
杨淑妃之史杨镇,搀扶起哭得死去活来的妹妹,然后牵起益王和广王之手悄悄地离开宫门。因常州一役威名响震的刘师勇,率领着三百名士兵在一旁待命,等杨氏及二位皇子乘上轿子之后,一行人便沉默地朝着港口出发。
“这样也好。赵氏血脉无论如何都得保住才行。”
喃喃自语的目送皇子离去的谢太后,接着转向一直沈默不语的陈宜中开口说道:
“右丞相,你明日可否前往元军阵营?去见见那个叫做伯颜之人。”
“是……”
“去同意招降吧!”
“太后陛下,这未免……您可得想想大宋三百余年之历史啊!”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去吗?右丞相啊,对于他人之意见你光是会唱反调而已,什么时候提出过一个有用的策略来呢?”
陈宜中吓得不敢多说半句话,跪伏在地上。
自己所能做的,难道真的只有逃避而已吗?
真是悲哀啊。然而实在是没有其他的方法。一旦在降书上署名了,即使在道义上,也无法再继续与元军抗争下去了,因为那会违背盟约。倘若拒绝署名又将如何呢?若是被拘留在元军营中,或者就这么被掳至北方为俘虏,那么对于大宋的一片忠诚,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付出了吗?
“还是忍辱负重,这个时候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总之只要想办法追随在二王的身边,就一定能够为复兴宋室尽一分绵薄之力。”
陈宜中自重自语地安慰着自己,但是整颗心却是冰冷的,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全然地相信自己。
右丞相陈宜中下落不明。这个消息迅速地在朝野之间蔓延开来。愤慨、嘲弄、失望、遗憾之声音甚嚣尘上。在那之前,尽管陈宜中遭受到无用、无谋等等之批判,但是在“六君子”的虚名闪耀之下,许多人还是一味地对他心存期望,如今受到背叛,愤怒情绪之沸腾高昂可想而知。
&e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