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喷火列岛 第四章 不来更好的客人

  第一节

  京都市西京区,从岚山到西芳寺山绵延展开的广大国有林地,正好与关西国际开发研究中心毗连相椄。研究中心的东方不远处有桂川的流水经过,河川的对岸是一块能够了望京都市街及比叡山的丘陵地。日本财界对文化及学术向来不甚关心,然而却仿佛在竞争似地拿出资金,协助建造了这个机构。在安全保障已化为咒文的时代里,一般市民光是在附近的路上行走,都会立刻引发监视录影机动作,以及警犬咆哮。

  现任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助理的道格拉斯.W.文生,在这天中午搭乘美军军机抵达日本,来到京都则是利用直升机。

  在一群前来迎接的日本人的嘈杂接待声中,文生朝着本馆的会客室前进。

  美国在关西的外交活动据点虽然设在大阪的总领事馆,但若牵涉到内幕工作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关西国际开发研究中不论预算、人事、营运,全都掌握在美国手上。所长虽然是日本人,却是一个麻省理工学院出身的国际政治学者,并以日本应该随时与美国并肩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的论调为一贯主张。事务长为外务省(译注:相当于外交部)的官僚出身,曾于驻美日本大使馆中担任第二号的全权公使。中心内部的通用语言为英文。

  由于富士山火山爆发以及仍未平息的降灰之故,东京周边的工作据点几乎全部陷入机能瘫痪的状态,就连大使馆也处于无法与本国联络的恼人状态。将大使馆的机能本身迁移至安全场所,似乎有其必要性。大阪的总领事馆太过狭小,于是在那个时候,一部分的机能、也是最重要的机能便被迁移到这个中心来。

  文生并非单独来访。随行的秘书及随役加起来,差不多是一支棒球队的人数。其中的二人,戴着墨镜和口罩将脸部遮掩了起来。胆敢嘲笑那副刻意装扮的愚蠢之人,在这个中心里一个都没有。

  在会客室里迎接文生的是特地从大阪赶来的总领事。

  难得总统助理大驾光临,来到这么僻远的地方,实在是荣耀至极。

  确实是僻远的地方。而且地质也极不稳定。

  文生冷淡地封住总领事之口,同时将舌头的回转提升到最高速度。

  将巨大的资本与技术积蓄在这种土地的做法本身,一开始就是一件毫无必然性也毫无意义的事情。真正的文明中枢正是在大西洋的两岸上所培育而成的。没有地震本身就代表着那是块神所嘉许的土地,因此必须是那样的地方才有永续发展的期望。

  哦

  总领事满脸疑惑地看着文生,好不容易才插上了嘴。

  如您所知,日本前几天才刚刚完成首相交接的仪式。在这个非常时期提出政变虽然是亚洲的落后国家才会有的做法,不过新首相这号人物,在日本的政界之中可谓是愚蠢至极

  再怎么无能及腐败的掌权者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让我们在日本国内为所欲为就行了。如果他愿意将外交及军事的实权交给我们美国,甚至继续提供军事基地和维护费用的话,管他曾经有过向未成年少女买春的前科,或是打算和黑道结盟,都不关我们的事。

  抢下总领事的话锋、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之人正是文生。

  大体说来,统治这个国家,算是挺轻松的吧?因为这个国家的国民绝对不会发动革命。

  绝对不会吗?

  绝对不会。因为日本人要诉诸暴力对掌权者表达异议的能量,早在一九七0年代就已经耗尽了。是好是坏就另当别论。明治时代,与俄罗斯的战争过后立刻大举袭击警察。大正时代有米骚动事件。到了平成时代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既然形式上被问了问题,总领事只好想办法回答,不过对方是否回答对于文生而言并无必要。

  什么都没有,NOTHING!NOTHING!

  文生提高嗓门,连双手都激动地挥舞起来。总领事费了一番工夫忍耐才没摆出臭脸,刚刚清洗过的西装领口被总统助理喷了许多口水。他完全没料到,这个拥有菁英外表的讨厌鬼,居然是个如此反复无常的人物。

  文生的语调再度升高。这些家伙所拥有的,只有经济及技术被中国与韩国超越的恐惧感而已。一旦被超越的话,就不可能再追赶上的那种被抛开的恐惧感。呵呵呵,丧失自信与消极的歇斯底里一旦结合的话,这个国家的保守派所能够做的事情,就只剩下诽谤中国和韩国而已。说什么韩国永远追不上日本、中国会在五年之内崩溃

  在肢体语言与手势的辅助之下,总统助理的演说越来越热烈。

  早在毛泽东死亡的时候,以及邓小平离开人世的时候,中国就该在五年之内崩溃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个年头,中国如果会在五年之内崩溃的话,日本的经济恐怕会比中国提早两年毁灭吧。

  总领事无力地点着头。他早已断了插话的念头。

  养肥日本的时代已经结束,这次该养肥中国了。长肥、长胖、长得圆滚滚地等到气血红润地膨胀起来的时候

  文生突然摊开双手。

  碰!

  在大声一喊之后,终于闭上嘴巴。就在脸色发白的沉默完全笼罩住会客室的前一刻,总统助理奇妙而寂静地做出宣布。

  辛苦了,你现在可以退下了。

  总领事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一踏出会客室,文生立刻咳!了一声

  刚才献丑了,快请坐下。

  被奉请上座的男人,缓缓地取下口罩。

  这个男人看来大约四十出头,单薄的脸庞,奇妙地呈现出无国籍的风格。可以这么形容吧,在西方人的眼里看起来像是东方人,而东方人看了又觉得像西方人。蓄着一道细细的髭,不过在那下方的嘴唇却非常地薄,而且毫无血色,简直就像是一道纯粹的裂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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