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明明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相当不安。不安之所以化为恐惧,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不知是否失明。然而在认清事实之后,情绪又再次转变。凌驾于恐惧之上的疑惑及愤怒牵动了他的声带。
「搞什么呀,原来是眼罩。谁把我的眼睛给蒙住了?喂!快来人啊!帮我把眼罩拿下来呀为什么我的手动不了?」
音量并不怎么大。他的愤怒无法为声音注入力量,与其说是怒吼,倒更像是带着怨恨的叹息,只能细微地逸出来。出于毫无响应,所以他再次挤出声音。
「喂,我可是这个国家的首相呀!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里的负责人是谁?能不能叫他过来?」
这次有了反应,并非直接反应,而是越来越靠近的谈话声。
「首相似乎醒来了呢。」
「是前首相。」
一个冷漠干枯的声音如此纠正着。一瞬的沉默之后,饱含恶意的嘲讽继续说道。
「根本没必要让他醒过来。那个药,再给他打一针,快去准备!」
「是。」
「在那之前,我就先陪你聊聊吧。」
首相所躺着的床铺旁边站着一名男子。年龄大约在四十五岁前后,就整体而言并不算肥胖,不过脸颊部分却相当有肉而且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斗牛犬般的感觉。粗浓的八字眉下,小小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戴着眼罩、两手遭到缚绑的首相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但是对方所散发出来的气,却令他不由得全身僵直。
「您感觉如何呀?前首相!」
耳边响起了一个壮年男子的声音,首相警戒地予以响应。
前首相这是在叫我吗?但我明明是首相
「你已经不是首相了哟!」
他听过这个声音。虽然并不十分熟稔。半像劝慰、半像讥讽的声音,这是个确信自己处于绝对优势的声音。首相顿时觉悟到,自己就像是一只面对着猫的老鼠。
「我是首相啊经由国会选出来的首相。只要我不提出辞呈.谁都没办法逼我辞职!」
「没错,所以你早已经辞职了呀!」
「我怎么不记得有辞职这回事!」
「看来你是记忆错乱了,前首相!」
恶意伴随着一字一句暴露出来。
「你在官邸倒下之后,随即被送入医院。那个时候你确实这么说过,本人在此辞去职务,将来的事情就有劳大家了等等。」
「怎么会,不可能!」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将政治私物化、以官商勾结谋取利益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那种事情,无法在发生崭新动乱时代中的日本生存下去。由上到下,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舍弃一己私利欲望、为国家和民族奉献之精神。而被挑选出来的优秀少数者更应该强力地坚守这个原则。只要是危害日本国家利益之人,都必须彻底排除,剥夺其身为国民之权利。这样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这个自以为是希特勒的男人是谁啊?如此心想的首相,嘴里却说出了其它的话。
「可不可以给我一杯水我的喉咙好干。」
不满的声音响起。难得的一篇热血演说,竟然得不到首相的感动回应,对方似乎相当不开心。尽管如此,对方还是拿起了边桌上的长嘴壶,把吸嘴塞进首相的嘴里,门牙发出了声响。
「针剂就快准备好了。在那之前,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吧。」
「你、你要给我打什么针?」
「犯不着那么担心,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是会让你睡上一阵子罢了。反正你得的是不治之症,奉劝你还是不要无谓地浪费体力比较好。别苦急、别烦恼,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吧。」
赤裸裸地展现出「虚伪」二字的不诚恳台词,首相终于听完了。此时眼罩虽然剥夺了他的视线,但却也成功地帮他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首相接着开口说话。
「你是、呃那个」
「那个什么?」
「你是布施君吧?内阁官房副长官你这么陷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对方微微地屏住气息。原本骄傲自豪、得以单方面欺凌首相的他,竟然只凭着声音就被认了出来。优势一口气动摇,把长嘴壶放回边桌的时候,首相再次开口。
「布施君,你回答我呀!提拔你为官房副长官的人不就是我吗?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吗?」
察觉到首相一副以恩人自居的口吻,被唤为布施的男子语气顿时一变。
「我的曾祖父是众议院院长,祖父是首相,父亲是副首相兼外务大臣(译注:相当于外交部长)。我可是血统纯正的第四代、是名门子弟呀。和你这种从地方县议员干上来的杂种,不论是出身或教养都完全不同!」
斗牛犬似的脸颊横肉晃动,鼻孔也粗暴地喷出气息。
「能够做到县议会议长就得偷笑的小人物,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当首相,简直是不自量力。总算你也有恶运临头的一天吧。你已经毫无力量,连半个同伴都没有了。」
首相的心被一把冷刃抚过,声音不知不觉地颤抖了起来。
「让我见见我的妻子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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